谈煜扫了眼，眉间跳了两下。
他抬眼，盯着面前的人，眸子里沁出一点凉意。
签纸上的字写得清晰端正，连半点遮掩意图的意思都没有。
这胆量倒是刺得谈煜想起了前事，忆起眼前人和印象里那个言辞大胆的小姑娘长得一模一样。
难怪眼熟。
他看着小姑娘已经红透的耳垂，终是没追究，还了本子，没收了签纸，“下不为例。”
直到面前的阴影挪开，姜暖才松了一口气，颇有逃出升天的感觉。
谈煜回了讲台，调了幻灯片，知识点也推到了下一个，一切如常。
这下，换成姜暖愣住，一串问号冒出来。
她刚刚的言辞不够大胆吗？
谈煜没有要算账的意思吗？
莫非……谈煜没记起她？！
姜暖一时间拿不准谈煜的心思，郁闷地把下巴抵在木制课桌上，眼神追随着谈煜，企图用美色抚平自己内心的躁动。
一旁，舒枫见姜暖神色变换，以为她在为丢了签纸难过，便撕了一张纸条写了点字推过去。
“下课以后去跟谈老师私下认个错，签纸还能要回来的。”
姜暖看完，下意识看了眼谈煜，确定他没看自己这头，迅速回了两句话。
“早知道我就把名字写下来了！好歹这二百块还能让他记住我的名字！”
舒枫：“……”
闺蜜多年，虽然知道姜暖脑回路一惯清奇，但是没想到这么清奇。
旁边，姜暖也想着该怎么让谈煜知道她的名字，再牢牢记住。
顺便还可以打探一下他是否记得自己。
思绪神游的时候，时间过得最快，第一堂课临近尾声。
谈煜早铃声一步插了句话，“两节连上，中途可以去卫生间。”
安静的教室里终于敢在松弛的间隙冒出点声音。
坐在旁边的女生偷空看了手机，小声感慨一句，“余教授真是敬业，没来上课还惦记着考勤的事，说让我给谈老师一份名册好算平时分。”
另一个女生回道：“你早上不是刚打印了一份吗？刚好给他。”
有名册的女生有点为难，“可这是给下节课的许老师打的，不好吧？”
“这有什么？人都一样，再打一份就好了！你及时把名册给老师还能刷个印象分，不香吗！”
两人交流一番，打定了主意。
说完，这两人打算去卫生间，靠里面的女生起身出去时有些急，不小心扯了下书包带出里头几张纸，垂着掉到了地上，正巧落在舒枫的腿下。
女生本来想捡，但碍于太靠里，又有点着急，只好小声拜托姜暖，“同学，麻烦你帮我捡一下花名册好吗？谢谢了。”
姜暖应声，等女生走出后匀出空间，她往旁边挪了下，弯腰捡起了名册。
大课都是两个班合上，姜暖捏起两张薄纸，看到上面有顶头分别有一班和二班。
表格干净，看着就是新打印出来的。
她扫了眼放在桌上，忽然又拉回，发现表格底下似还有空地。
她脑中灵光一现，翻到了花名册的背面，拿起笔在名册端正地写了两个好字——姜暖。
舒枫往这边看的时候，只瞧见姜暖嘴角上翘，恭恭敬敬地把花名册放在了右手侧边。
末了，她看到姜暖双手合十，对着名册虔诚地拜了三下。
舒枫看着姜暖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有些质疑，“你这能行吗？”
姜暖闭目，“我在跟佛祖沟通，要是他愿意帮我，我就给他上香，早日完成仙界年度kpi。”
舒枫：“……”
窸窸窣窣间，课间十分钟很快结束。
打铃后，谈煜正好讲完一个点，问了句，“班长有没有花名册？纸质的或者电子的都可以。”
要花名册的潜台词就是要点名了！
教室这锅温水瞬间沸腾。
姜暖看着身边的女生着急忙慌地把名册整理了下，匆匆交去了讲台，于是喝了口水润润嗓子。
等会儿好一鸣惊美人。
反观其他人就没有这么淡定了。
大课逃课是常态，加上先前的余教授年岁比较大，也没有常点名的习惯，谁知道半路出来个代课老师啊！
虽然老师比较帅，但是跟成绩挂钩的事决不能含糊！
大伙儿仗义地拿出手机，预备着跟自己没来的小伙伴打声招呼，结果谈煜继续说着，“上课的时候，教室里一共42人，现在也是42人，说明人都回来了。”
他顿了顿，视线平和地扫过班上的人，“不要替别人答到，也不要想着下课后让同学补到。我不管缺课，但绝不原谅撒谎。”
谈煜的话说完，教室里蓦地静了。
点名开始，一声声到此起彼伏。
姜暖盯着谈煜手里的名册，心中默念着翻页翻页。
终于，谈煜念了一个名字后，顿了片刻，终于点了姜暖的名。
“姜暖。”
“到！”
……
这两声无缝衔接，连口气都没喘。
谈煜闻声抬头，看到了坐在窗户边的女孩儿。
她举着手，笑容灿烂，跟得奖了似的。
谈煜的视线仅一顿，又撤开。他数了一下，问道：“花名册上一共41人，教室里有42人，还多了哪位？”
不算姜暖和舒枫，这里应该有40人，但是姜暖的名字已经在花名册上，所以舒枫是多出来的。
姜暖感慨谈煜脑子好使，还不忘跟舒枫交换眼神，示意她赶紧说明，别影响谈煜继续上课。
后者会意，举手，“谈老师好，我原本是来旁听余教授的课的，所以名字不在上面。”
代课的事没有提前说，有旁听的很正常。
谈煜点了下头，把名册放在一边，恰巧又看到那张红色签纸。
上头的大胆言辞跟课堂氛围格格不入。
他拧眉，把两张纸夹进了书底，继续讲课。
姜暖把谈煜的动作尽收眼底，心底莫名有些开心，继续跟着写笔记，琢磨着等会儿该怎么拿回姻缘签，再试探下谈煜是不是记得自己。
两节课很快结束。
课间是最好搭讪的时间，不少女生借着机会围到谈煜身边去问问题，讲台上围了好几层。
姜暖扫了一眼，心里有了主意，也不急着走，慢慢地收着包。
舒枫用下巴比了下，“那么多人围着，你不去？”
姜暖摇头，“你不懂，这些人的格局小了。”
“？”
姜暖把最后一支笔放进包里，拉好拉链，“她们围成一圈，谈煜记得住谁啊？再说了，她们还得上课，美人迟早落单，急什么。”
舒枫被这波分析震到，给姜暖比了个大拇指。
不出所料，课间休息结束前，下节课的老师就来了，乍看见讲台上乌泱泱的一片，玩笑般说了句，“怎么着，是夹道欢迎我还是夹道欢送谈老师啊？”
下堂课的男老师也是年轻老师，诙谐幽默，一句笑话把同学们逗乐了。
班长看到上课时间差不多了，便出来维持秩序，请同学回了自己的座位。
姜暖早就跟舒枫打了招呼，中午在食堂碰面，这会儿分头行动。
舒枫去开研究生的组会，姜暖则在外头蹲守谈煜。
没一会儿，谈煜拎着东西从里面出来，顺手关了门，转身时看到通道口那儿站了个熟悉的身影。
姜暖见谈煜走过来，麻溜儿地小跑过去，热情地打招呼，“谈老师好，又见面啦！”
这个“又”字就很有灵性了。
谈煜听完，双手插.入风衣口袋，淡淡地看着她，“有事吗？”
姜暖端正地站着，“自然是给您赔罪啊。不过，看在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的份上，这事儿就算了吧？”
“当然，如果您不记得我的名字和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可以帮你回忆一下。我描绘场景的本事可是一流的！”
谈煜放在口袋里的手无意识地搓了下。
临近上课，学生们步履匆匆，极少有人注意到角落里有两个人站着。
谈煜扫了眼周边，想起那张签纸上的狂放之语，淡淡地说了句，“记得。”
“所以，请姜暖同学自重。”
谈煜的声音很淡，却把“同学”两个字压重了。
姜暖仰头，透过薄薄的镜片看到那双琥珀色瞳仁，深沉又明亮。
男人身上的雪松枝气和檀香气似有若无地蛊惑她的心神，她差点被淹没在这样的美色中，最后被仅有的一丝理智拉回现实。
她解释，“花名册上的名字是我自己加的。”
“您现在不是认识我了吗？”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明显有点虚，可眼前人的眉心皱得更深。
写小说这么些年，姜暖察言观色的本事是一流的。
她见好就收，“我真不是学生，一没跟踪你，二没调查你，寺庙和学校都是我们偶遇，这不正好说明我们有缘吗？”
姜暖言辞巧妙，说着还不忘用眼神示意了下谈煜另一侧手中的东西，“谈老师要是想留着我们缘分的证明那就留下吧，我没意见的。”
谈煜顿了顿神，低头看到了从书中冒出的半截纸。
深红的颜色在深灰的大理石地面上显得格外打眼。
谈煜思忖，拿出来递给姜暖，“好自为之。”
说罢，他转身离开，没再看身后的姜暖。
倒是身后的声音打了几个弯还传到了楼梯里。
“谈老师，后会有期！”
……
这声音，怕是能传到顶层了。
谈煜停在二楼，余光扫到一道蹦蹦跳跳跑远的身影。
他不由想起了在寺庙里的情形。
那日去寺里上香，他得主持相邀，在后院净室内歇息饮茶，忽然来了个讨茶喝的姑娘。
原以为只是个路过的香客，他便给了一杯茶。
女孩儿喝完，客客气气地道谢，还问这么做是否冲撞了他的女友或夫人。
谈煜拧眉，说自己没有夫人也没有女友，并无冲撞的。
她了然点头，“既然您这么说，那我就厚脸皮再讨一样好了。”
女孩儿凑近了些，也如今日一样逆着光，声线纯粹明媚——
“茶都讨走了，能不能顺便讨走煮茶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