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想干什么?”檀郁气息不稳,嗓音也低沉。
他终于难以忍耐似的,抬手拂掉姜凛作乱的手。
“啪”——
檀郁伸手时,姜凛也正好在动。
巴掌声在客厅响亮地回荡。
檀郁看着掌心,自己也惊了。
他明明没用什么劲,可声音却这样大。视线落到姜凛手背上时,神色更是一怔。
原本如上等佳瓷一样的腻白肌肤上一片绯红,可见是嫩到极致,才会轻轻挨这么一下就委屈地泛红,让人心生愧疚,后悔作恶。
“怎么,”姜凛冷下脸来,“给脸不要脸是不是?”
檀郁双唇微启又冻住,致歉的话到了嘴边生生咽回去。他没辩驳是姜凛捉弄他在前,眼下这局面,说了恐怕只会让这场刁难无休无止。
短短时间,檀郁已感觉到心绪起伏犹如过山车一样刺激,他只想结束,并不想纠缠。
可姜凛显然还不想放过他。
她甩了甩手,其实不疼,但红得可怖。
她故意把手晾在檀郁面前,冷笑:“真有出息,还会打女人呢?”
“我没想打你。”檀郁无法忍受这样的污名,还是开了口:“我是不小心——”
“哦?不小心——不小心用你的掌心碰到了我的手背是不是?”
檀郁无可辩白。
“那我也来不小心一下好了。”姜凛挑眉,充满挑衅地抬手,高高扬起的巴掌到了檀郁颊边却又停下。
望见檀郁避也不避一副坦然承受的模样,她反倒失了兴致。
逼人的气势倏尔褪去,纤细手指变得柔软。紧接着莹润的掌心贴着颊边轮廓一路往下,晃晃悠悠停在了领口处。檀郁蹙眉,刚要躲开,发现姜凛只是帮他理了理弄乱的褶皱。
“别慌。”姜凛不缓不慢地理好最后一抹褶皱,神色恢复如常。她语气似平常聊天一样,忽而淡声问:“知道你这样插班进博礼复读要多少钱吗?”
“我……”
提到钱,檀郁终归气短。
博礼是含洲的有名的国际私立中学,他从前所处的环境让他没有渠道去了解。可他依稀记得同学八卦过博礼的背景,听说进了博礼,就是半只脚跨进名校的大门。同学学累了之余感叹高考无用,录取名额都被人抢走,唱丧“寒门难出贵子”。
那时候檀郁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去关心与他学业和生活不相关的一切,听过也就忘了。
可直到真正进入博礼,他才明白这里意外着什么。
说来那位同学完全多虑了,博礼的学生不需要走考试赛道去“抢夺”普通学生的录取名额,他们通常选择直接留学,而这也是直通罗马最简单直接的道路。不留学的那部分人,从小接受的无不是精英教育,他们成长的轨迹早就一路铺好,根本不惧考试的竞争。
身在博礼的人,脚下条条都是大路,本不需要捷径。
这就是檀郁看到的现实。
他知道,没有姜家,即使复读,他也没有机会能接触博礼的老师。
半年里,他成绩的提高,除了靠可夸的努力和天分外,还有姜家用金钱堆叠出来的敲门砖——敲开了他进入博礼的大门。
檀郁对此心知肚明。
当时所有手续都是姜振凡托秘书办的,檀郁只是和班主任见了几面就被妥善安排好去处。没有人给他机会去了解具体要花多少钱,才能把他转进博礼。
此刻面对姜凛这一问,他找不到任何合适的言辞回应。甚至在姜凛那平静的语气中,感到了一丝丝难以摆脱的难堪。
姜凛无所察觉似的,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刺痛人心的话:“我猜我爸一定不会告诉你,毕竟在他眼里这点钱算不了什么。他既然娶了你姑姑,你要真是匹良驹,他以后就是你的伯乐,自然能拿捏你。你要是个草包,拿那点钱打发你哄你姑姑开心也值得。”
“所以檀郁,你不会真以为我爸是真心对你吧?”
平静又残忍的一句话,是忠告,也是挑拨。
檀郁垂眸看向地面,很好地遮掩住了眼里的风云变幻。
半晌,他抬眸望向姜凛,竟是出人意料地平静。
“你说这些又是为了得到什么?”
“我当然是为了告诉你,要听我的话啊。”姜凛笑意盈盈地指了指自己,“你不会忘了我刚才说的话吧?我回来,日子就由不得你了。你要不听我的话惹我不高兴了,猜猜看姜振凡在你和我之间选谁?”
檀郁往后半步,躲开胸口存在感极强的触感。
“不用选,我可以离开姜家。”
“哦~这么有骨气啊?离开姜家没关系,离开博礼也没关系吗?”姜凛笑,“那多可惜,你辛苦复读一年,岂不是功亏一篑?”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可以离开。”檀郁艰难回答。
“很好。”姜凛煞有其事地鼓鼓掌,不怀好意地问:“那你姑姑离开姜家是不是也没关系呀?”
“你——”檀郁陡然抬头,眼里盛装着恼怒、愤恨、不甘,种种情绪终于如姜凛所期待那般一一显形,交织叠杂,暗如深渊。
“你不要、太过分。”
“过分?”姜凛直接嗤笑出来:“这不是我爸最爱跟我说的词么。别说,你学得倒挺像。”
“……”
檀郁不知道该怎么办,面对油盐不进的姜凛,他显然不是对手,也不想这样无意义地耗下去,干脆转身就走。
“我让你走了吗?”
姜凛扬声一喝。
檀郁停住步伐,却没有转身。他攥紧双拳,吐出一口浊气,平静地说:“我回去收拾行李。”
“我让你走了吗?”
还是那句话,语气却沉下来。
檀郁这回转了身,满脸的疲惫。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姜凛上前,走到檀郁身边,如之前一般凑到他耳畔。
“我都说了,看我心情啊。”
檀郁个子很高,即使姜凛穿了高跟鞋,这样的说话姿势也要微微踮起脚尖才能做到。但她不嫌累,一声似真似假的委屈也嘤咛出口:“怎么总是不把我的话往心里去呢?这可不是个好习惯,要改的哦。”
呵出的热气烫人似的,檀郁往旁边一躲,低声道:“我不会。”
几乎是立刻,他听见姜凛的声音跟着传来:“不会看我心情还是不会把我的话放心里?”
“都不会。”他咬着后槽牙,耐心也快耗尽。
“不会,就学。”姜凛的笑挂在唇边,目光却戏谑,“你不是最擅长学习么,那么多门功课都能考好,没道理我这一门功课还搞不清楚是吧?”
两种“学习”混为一谈,檀郁气恼又无语,只能沉默。
“行了,就从今晚开始学吧。到我的画室去,记得别穿太厚,不好脱。”姜凛乐子终于找够了,下了最后的命令,打算到此为止。
檀郁本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可是姜凛今晚的荒诞话语一句接一句,他知道自己没有听错,包括方才这一句——今晚、画室、脱衣服。
檀郁摘取关键词,好像抓到了什么头绪。
心里那根绷紧在断裂边缘的弦,倏地一下松弛下来,他试探道:“你让我脱衣服,到底是想干什么?”
姜凛索性也不废话了,挑明道:“当模特。”看着檀郁瞬间变得复杂的眼神,她目光幽幽:“你在想什么呢?”
“我……”檀郁眼神闪躲,脸色变化莫测。
“你不会以为……我对你有非分之想吧?”姜凛故作惊讶,接着就露出委屈,像受了什么了不得的玷污一样。
檀郁表情尴尬。
姜凛塑造出来的旖旎又暧昧的气氛,的确让他产生了某些荒诞不羁的想法,虽不至于像姜凛所述的离谱,但也确实离“模特”相隔甚远。
此时被戳破,檀郁难堪窘迫至极,脸上却又不由自主因这话泛上羞赧,说不清哪种情绪导致,他感到双颊发热,身上也出了薄薄一层汗渍。
“我没有。”他心脏跳动极快,矢口否认,又心虚地别过眼睛。
“你最好没有!连想都不要想。”姜凛倏地冷哼。又伸出食指,一下一下戳在檀郁胸口的心脏位置,尽管身高低一个头,姿态却委实高高在上。
她敛起所有委屈,神情尽显不屑。
没有人比姜凛更清楚是如何诱导才让形成的这个局面,她当然不在乎檀郁臆想。
只是她喜欢给他找不痛快。
“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别说站着吃饭了,我让你连饭都没得吃。”
话说得极近残忍,拉出一道身份的鸿沟。
檀郁神情冻住,所有的情绪瞬间消失不见,慢慢只剩下冰冷的麻木。
如她所愿,他看清她高高立山巅,而他匍匐在深渊。
檀郁望着姜凛的眼睛,一字一字道:“不会,你多虑了。”
姜凛唇角扯出一抹讥笑,这次檀郁转身上楼,她没有拦,只是淡淡抛了一句:“晚上,可别忘了。”
而后回到沙发上悠然坐下,看着檀郁在一瞬僵硬后又一步一步继续迈上楼梯。脊背虽仍旧挺直,步伐却迟缓许多。
在二楼拐弯处,他似乎停顿一下,却又很快往三楼继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