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里身影消失的最后一秒,姜凛也收起所有表情,漠然地嗤了一声。
钟叙川的电话这时又打进来。
“什么事这么重要,把我电话都挂了?”
“没事,逗逗小狗。”
“你家什么时候养狗了?”钟叙川疑惑问:“什么品种啊?”
“或许……是只德牧?”姜凛想了想,倒也不是很确定檀郁与德牧的性格相不相符。
钟叙川很兴奋,“德牧好呀,你那要是不方便养,送到我狗场来,让烈蒙带着跑一跑,过阵子就是猎场上的好手了。”
烈蒙是杜宾犬,钟叙川专门在郊区建了一座大型犬舍用来安置,每年猎场开放都要带进山里练练,被他养得极为凶狠勇猛。
姜凛想了一下把檀郁和烈蒙放到一起的场景,只怕要被撕得渣都不剩。
她笑笑:“算了吧,还是条小狗呢。”
“就是要从小开始训练,养这种烈性犬不让他上猎场还有什么意思,关家里多浪费天分。你看我家烈蒙……”
钟叙川爱狗,提起来就滔滔不绝。姜凛兴致缺缺打断,敷衍一声:“养着玩的,不想折腾。你要没事我就挂了”
“不是吧大小姐,不是你说有重要的事叫我帮忙么?我这局都推了,就等着您吩咐呢!”
“哦对。”姜凛这才想起来,抬眼往三楼看了一眼,慢悠悠地说道:“我要知道檀郁的过去,还有他进博礼这半年的所有事情。”
“谁?”
“我爸的便宜侄子……”
钟叙川一下子反应过来,接道:“就是你那后妈接济的穷亲戚啊?”
姜凛笑了,还没说什么,钟叙川迫不及待抢在前面,邀功似的:“这还用你吩咐?我猜你就是要回来闹一闹的,早给你查清楚了!不过一两句话说不清楚,晚上找你去?”
“今晚不方便。”
“干嘛呀?”
“我爸安排了家宴,怎么能不给他面子。”
“要不要我去给你撑场子?”钟叙川巴巴地问。
“又不是鸿门宴,担心什么。”姜凛慵懒地窝进沙发里,完全没把晚上的聚餐当回事。
“你跟你爸三两句就要干起来,上次他甩你巴掌的事忘了?”钟叙川唉声叹气,闭口不提姜凛在挨了巴掌后气得砸了姜振凡一辆车的事。
姜凛觉得钟叙川很有一种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事,烦道:“行了,忙你的去吧。这两天没时间见你,资料发我电子的就行。”
“卸磨杀驴都没这么快的,大小姐!”
钟叙川嚷嚷起来,为自己抱不平,听在姜凛耳中,只觉得吵闹。可也正因为是钟叙川,她才能耐着性子不挂断电话。
沉默代表着姜凛的态度,钟叙川嚎了两声就自己服了软。
“知道了知道了,不烦你。什么时候有空了说一声,北边猎场开放了,今年谁约我都没去,就等你回来一起呢。”
“好。”姜凛随口应了声。
钟叙川得了句口头承诺,心满意足挂断电话。
姜凛也起身往楼上走。
姜家别墅房间多,姜振凡把主卧安置在一楼,其余房间承担了书房、健身房、活动室的功能。满足他工作与生活的一切需求,几乎从不往搂上涉足。
二楼属于姜凛一人,除了她住的房间外,还有一间属于姜家前任女主人盛望秋,从她离开,上锁至今。其余几间全部打通,装修成画室,使用人也从盛望秋变成姜凛。
父女俩好像划开一道楚河汉界,认领各自领地后,决不侵入对方范围半步。
姜凛站在二楼走廊,往延伸的楼梯上看了一眼。
檀郁被安顿在三楼了。
几年前钟叙川改造家里的游戏室,趁姜振凡在海外出差,非要拉着姜凛一起,最后帮她把家庭影院都装修出来,空间可谓利用到极致。
姜凛回忆起来,那里并没有留下什么正经客卧,似乎只有阁楼能住人,可那里并不宽敞。
她嘴角慢慢拉起一抹嘲讽。
那么挺的脊梁,困在逼仄的空间,该是种什么感觉呢。
姜凛刚这样想着,视线里就出现了檀郁的身影。
他手上拿着一件外套,一抬头,脚步凝滞。
谁也没有开口,但檀郁神情明显绷了起来。
看他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姜凛嗤笑。她并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仿佛已经在楼下已经把乐子找完了,此刻只是淡漠转身,往自己房间走去。
一直走到门口。姜凛正准备开门,却听到檀郁主动说话,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昀哥刚刚打来电话,说我们可以出发了。”
“昀哥?”姜凛动作一顿。
她转身,语气危险:“林嘉昀让你这么喊他的?”
林嘉昀是姜振凡的助理,名校毕业,年纪轻轻。他办事周到为人亲和,因为经常因工作在姜家出入,和檀郁也熟悉起来。叫他一声“哥”,檀郁自觉并不过分。
他不知道又是哪里踩了雷点,知道自己想不明白,于是直接请教:“有什么问题吗?”
可听在姜凛耳里,带上了几丝挑衅的意味。
“你也配?”她眼神犀利地刺向几步之遥的人。
如果说刚才在楼下是带着戏谑的逗弄,那眼下这一句,才堪称是真正的恶劣,照见姜凛心底毫不掩饰的鄙夷。
檀郁脸上先是闪过惊愕,而后迅速泛上一层愠怒。
姜凛可不管他,自顾自冷笑:“你不会在姜家住了几天,就真把自个儿当自己人了吧?林嘉昀虽然是我爸的秘书,可他是凭自己本事升上去的,可不像你有个姿容过人的姑姑可以借势。”
“你大可以对着所有人表现自己的乖巧和善,别说逢人喊哥,就是认人做爹都行。可对林嘉昀,收起你那副套近乎的做派,恭恭敬敬喊声林总助,别让我恶心——”
“懂么?”
姜凛不留情面地嘲弄,羞辱的话从绮红的唇间一句一句抛出,毫不在乎是否会刺伤别人的心。
檀郁表情已满是阴抑。
他到底不是没有感情的木偶,人生前十二年,也受尽家人宠爱、旁人赞誉,自有牢固底线的傲气。
“你够了!”——终似不可忍耐一样,几步跨到姜凛面前。
他来势汹汹:“你凭什么这么羞辱别人!”
姜凛好似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我羞辱的不是别人,是你啊。”
“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我——”
檀郁话未说完就被姜凛动作打断,她伸手贴上他的面颊,肌肤相触的温热感瞬间传来。
檀郁一时失声,那沸腾的怒火像淋了潮湿的雨一样,顷刻熄灭。
姜凛在他脸上轻轻拍了拍,语调也极尽温柔:“凭你脚下站着姜家的地,凭你嘴里吃着姜家的米。知道么。”
……
温热消失,触感分离。
檀郁的怒气还未发泄,可姜凛已施然转身,进了房间。
徒留他站在原地,胸口还因情绪的激荡起伏不定,幽暗的走廊残留着他不平静的喘息。
半晌,檀郁无力地转身,靠在墙上平复心绪。
幽深的走廊似乎还回荡着姜凛的话,他脚下所站的地方,似乎也要变成吞噬一切的深渊。檀郁艰难地把自己往上提了提,稍稍站直了些。
侧目间,他又看见了尽头的那副巨大画像。
这一次,他没有驻足,而是默默移开了视线。
檀郁先行下楼,他穿上外套走出大门。
冷风迎面吹来,刺激他的大脑迅速冷静下来。
庭院的灯洒下一片暖意的光,檀郁被笼罩其中,呼吸间带出一团雾气。待那雾气消散的时候,他似乎已经整理好所有思绪,神色也已恢复如常。
姜凛从门口走出的时候,见到的就是灯光下沉默伫立的一道身影。
雪花还在簌簌地落,积在檀郁发间,显出星星点点的白。庭院幽冷,他独自待在一方角落,被衬得越发孤薄冷寂。
姜凛饶有兴趣地看了两眼,抬步径直向前,走到檀郁身边才停下。
“怎么,在这吹冷风,不怕你那颗脆弱的心越吹越冷?”她如此讥笑,不带善意。
檀郁自然没有好脸色。他冷着一张脸,索性不看姜凛,转身只淡淡说了声:“走了。”
姜凛倒也没有和他计较。
司机早已把车开到门口等待,檀郁恪守着一个“客人”该有的分寸,走在姜凛身后,没有越她半步。
身后还跟着佣人,手上抱着两个礼盒,包装精致到连丝带的结扣都一丝不苟,让人忍不住猜想里面到底装了什么贵重东西。
礼物被放到后备箱,司机恭敬拉开后排车门,姜凛先行上车。
檀郁也没有坐副驾驶的习惯,习惯性弯腰跟进,才刚探进半个头,就对上姜凛的目光。
他微微一怔。
两人距离极近,姜凛的眼神戏谑侵略,存在感极强。
“怎么,想和我一起坐?”
姜凛嘴角噙着笑,打趣着。
檀郁立刻退出去,砰的一声关上车门。姜凛微微眯起眼睛,她当然捕捉到檀郁那一瞬的脸红了,连耳尖都泛上局促的红潮。
隔着贴了防窥膜的玻璃,姜凛肆无忌惮地打量檀郁,发现他竟做了个长长的深呼吸,而后才打开副驾驶的门,探身坐入。
整个过程,没有回头看一眼。
“停下。”
车子正要起步,姜凛忽然叫停。
司机长时间没有为姜凛开过车,尽管已打起十二分小心,可还是没料到会有这一出,急忙踩下刹车,车身惯性之下往前微微一冲。
司机有些不安,急忙回头致歉:“小姐,抱歉。”
姜凛坐稳,有些不悦。
她没理会司机,而是冲副驾驶方向说:“到后面坐。”
檀郁侧目望车窗,没有应声。
姜凛挑挑眉,真是出息了。
司机悄悄打量两人神色,不敢出声。却听姜凛冲他吩咐:“他聋了,你叫他到后面坐。”
这下司机不敢置身事外,望向檀郁,神色虽有些为难,语气却不软:“劳烦您挪个座儿。”
檀郁这下无法再装聋作哑。他抬头看后视镜,发出命令的人已经在气定神闲地玩手机。
姜凛自然胜券在握。
她当然不用担心檀郁不称她心意,毕竟即使他不动,司机也也会让他动。
问一句,不过是动手之前留的一点面子罢了。
檀郁静默两秒后,下车换到后座坐下。
他当然没有猜到拒绝的后果是什么,只是不想为难司机。
这下终于平稳发车,司机打开隔断,后座立刻变成一个隐私空间。
檀郁端坐一侧,不发一言。
姜凛从手机上挪开视线,瞥他一眼:“生气啦?”
檀郁不为所动,只是眉头微不可察地皱起——姜凛用了最平和不过的语调,听起来和真的关心一样。
“真生气啦?”
姜凛凑近,香气萦绕。
她眸光流转,嬉笑道:“那大不了让你报复回来怎么样?你也可以骂我啊。”
檀郁扭头,不解地看她一眼,似乎没想到还能听到这样的话。
姜凛还在试图举例:“比如你可以骂我仗势欺人,有几个臭钱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仗着有钱为所欲为……”不过两句,词汇已经匮乏,显然不常挨骂。
“反正就是这些话呗,你大可以骂回来咯。毕竟也是实话,我就是有钱嘛。”
姜凛声音含着笑,檀郁一听就知道这又是在戏弄他了,索性扭头,闭口不言。
“啧!送上门让你出气都不珍惜机会,以后想要可没有了。我可不是一直这么好说话的。”
姜凛声音含笑,扰得檀郁终于开口。
他扭头盯住她,眼里蕴藏着沉沉暗意。
“别招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