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骂你，你也别招我，行吗？”
见姜凛没有说话，檀郁又重复一遍。
他眼神黑沉，酝酿着暗涌的情绪。说完企图扭过脸，可还没来得及动就被姜凛截住。
她用手捏住了檀郁的下巴，强迫他把脸转向自己，眉目间厉色浓郁。
“脾气不小是不是？”
檀郁微一使劲，下巴就脱离了姜凛的掌控。他身体侧倾，倔强地在狭小的空间里拉出安全距离。
“是人就有脾气，很正常。”
“嘁。”
姜凛不屑，本欲开口。可车子恰好行驶进一个灯光暗淡的路口，视线跟着暗沉下来。在这光线交错的一霎，阴影的对比让檀郁的轮廓被勾勒得更加清晰。
也让那掩在暗色里的情绪更加沉抑。
姜凛眨眨眼，咽回了嘴边的讽刺。
她没说什么，只是突然坐回去。在自己那侧车厢里，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半晌没有声音，檀郁微微侧目瞧了一眼。
发现姜凛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他莫名松了口气。
睡着的姜凛显然更符合檀郁脑海里构想的形象，看起来温顺可回想起这半天的遭遇，他心情复归沉重再无放松。
肩膀这时忽地压上一股力量，檀郁回头，鼻尖尽是沁人的芬芳。
姜凛睡着了。
柔软的发丝在他颈侧搔动，痒意袭来，他下意识地躲避，动到一半又生生止住。
檀郁沉下眸。
交叠在膝上的手指微动，凝思片刻，他伸手将姜凛的头扶正。温热的巴掌贴上姜凛的脸侧，将她托到了后座的靠枕上。压在肩上的力量骤然消失，檀郁往车门处挪了挪，生生将原本不大的空间又挤出一点距离。
余下的车程檀郁再也没回过头，只望着车外疾驰的街景。
姜凛半个小时后醒了。
惺忪的睡眼睁开，她有一瞬茫然，好似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一扭头，看见檀郁低头盯着手机全神贯注，沉默两秒后，姜凛开口：“我睡了多久？”
声音有些不确定。
“没多久。”檀郁没抬头，淡声回答。
姜凛没作声了，皱着眉像在思索着什么。半晌，视线重新回到檀郁身上，凝神几瞬后，嗤地一声笑了。
她竟然在檀郁身边睡着了，还是在没借助药物的情况下。
檀郁到底没忍住抬起头，皱眉看着姜凛，不知她在笑什么。
姜凛也没解惑，敛住笑，抛了个眼神过去：“看什么这么入迷。”
檀郁没说话。
姜凛毫不客气地伸手去拿手机，却在触碰的一瞬，被檀郁快速锁了屏。但并不妨碍姜凛眼神捕捉到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母。
她笑出声：“不是吧，这么好学，在车上还刷题啊？”
檀郁收起手机：“睡醒了就走吧，姑姑他们已经到了。”
他打开车门，冷空气霎时侵入。
外面风雪已停，司机打开车门，姜凛下车看了一眼，酒店四周霓虹早已亮起。她忽然问道：“什么时候到的。”
司机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立刻回答：“半个小时前。”
“我睡了有半个小时？”
“您在车上就睡着了。”言下之意，远不止半个小时。
姜凛看着檀郁独行的背影，笑问：“我爸早就到了吧，他让你别叫我的？”
司机不止如何作答，斟酌了一下才回道：“是的，先生来电他也只说是路上堵车，没提您睡着的事。”
“真是有意思。”
姜凛淡淡笑了，忽而高声一喊：“檀郁。”
檀郁听到声音站定回头。
姜凛笑意盈盈，冲他娇娇俏俏地说：“走那么快干什么呀，不等我一起？”
檀郁没应，但也没动。
一直等到姜凛走到近前，他才继续往前。
侍者领着两人上电梯一路到包厢。
这家酒店有数十年历史，曾专门用来招待外宾。岁月的流逝给它染上了痕迹，装修从现代的眼光看虽不够富丽豪华，但每处细节无不昭显着它曾经的地位与历史的古朴厚重。
姜振凡但凡有点重要的筵席，都喜欢定在这里。和盛望秋的婚事便是这家酒店承办，宴请了含洲近半的权贵富豪。姜凛的百日宴与抓周宴也在这里，她抓了外公的画笔，又抓了爷爷的印章，惹得大家纷纷奉承。
姜凛看过那时候的录像带和照片，画面上的热闹是真的，可幸福是假的。
每个人都在笑，但大约只有什么都不懂的她笑起来才是真的。
后来盛望秋发病，所有录像带都被她烧毁，什么都没留下，连最后的一点虚妄都化作烟尘消散得干干净净。
姜凛走到熟悉的“澜庭”包厢，侍者拉开门，眼前一幕便自动跃进眼帘。
姜振凡闭目坐在主座，檀静岚站在他身后替他揉捏着肩，此刻正在他耳边低语。姜振凡虽没睁眼，可表情却是放松享受的。
若不考虑其他，眼前这一幕也堪称温情和睦，只是刺了姜凛的眼。
她抱臂站在门口，并不进去。
动静引起两人注意，檀静岚唇边的笑立刻收敛，瞬间站直，甚至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和姜振凡的距离。她笑容温婉：“来啦，快过来坐。”
姜凛仍旧没动，只是用眼神打量着檀静岚，她装扮精致，打眼一看也是个体面人了。
姜凛轻笑：“看起来过得不错。”
檀静岚笑容有些勉强，又招呼一声，见姜凛还是不进来，殷勤上前去迎。只是她刚走到近前，姜凛便侧身避过，自己往餐桌走去，并未给她触碰的机会。
檀静岚的手空落落地滞在半空。
她动了动唇，又什么都没说，脸上重新挂上微笑。结果看见檀郁的那一刻，笑容立即僵住，尴尬一闪而过。
檀郁敛眸，不动声色地扶住檀静岚的胳膊，拥着她上前。
侍者拉开椅子，檀静岚落座。
她的位置在姜振凡左侧，檀郁照顾她入座后便往她旁边去。
礼物被送进来，堆在桌子上，格外显眼。
“好久不见，准备了两份礼物，希望你们喜欢。”姜凛神秘一笑。
姜振凡有些欣慰，提醒道：“姜凛，还没打招呼。”
姜凛正端着杯子准备喝水润喉。闻言抬眸，诧异地看了姜振凡一眼，接着马上就放下杯子。
“您不提醒，我都要忘了。”她真心实意地冲檀静岚道歉：“都是我的错，我没打招呼是因为还没想好该怎么称呼您，怕叫错了。”
檀静岚受宠若惊，对此感到惶恐，立刻笑道：“不用客气，叫我……”
话没说完，就被抢断。
“不知道后妈和继母这两个称呼，您更喜欢哪一个？”姜凛表情真诚，“或者……小三？情妇？这两个听起来也很配。您觉得呢？”
她撑着下巴望向檀静岚，视线余光看到檀郁也抬起头，眼神透着冷。
她毫不在意地笑了。
檀静岚脸色胀红，下意识看向檀郁，像在寻找支撑的力量。
“看吧，您也觉得很难选是不是。”姜凛笑出声来。
“姜凛！没大没小。”
姜振凡一声呵斥，声音不大，却不怒自威。
“没大没小算什么，您没规没矩，我这可都是跟您学的。”
“谁教你顶撞长辈的！你马上也要成年了，还一点长进也没有？”
“长辈？”姜凛拉出一道长长的讽笑，“这一屋子，哪个配我称一声长辈啊？你和这个女人在外面风流快活的时候，想没想过自己还有个女儿？对我不管不顾的时候忘了自己是长辈，现在把人娶进门觉得尘埃落定了，在我面前摆长辈的谱、耍长辈的威风？——你够资格吗？”
“姜凛，发发不关紧要的脾气可以，撒野，不行。别太过分。”姜振凡望向姜凛，冷冷警告。
檀静岚噤若寒蝉。
这一幕把她拉入半年前的回忆里，那时候姜凛发起疯来在家动手也是常有的事。她不敢擅自插入两人纷争，却没料到檀郁竟然开了口。
“姑父，时间也不早了，您忙碌一天也辛苦，姜……姜凛坐飞机回来估计也累，不如我们先用餐，结束了回去早点休息怎么样？”
檀静岚立刻在桌子下抓住檀郁的胳膊，她神情惊诧惶然，不明白檀郁这时候出头干什么。
姜凛果然发了怒：“轮得到你说话么？”
“怎么轮不着，我看檀郁比你有分寸多了。他也才大你不到一岁，说话做事处处细致妥帖，你再看看自己，除了顶嘴厉害，还会跟我说别的吗？这次回来可以跟檀郁多学学。”
“学什么？学着怎么奉承您？”姜凛冷笑。
“你不必曲解他的好意。至于学什么，只要你想，能学的地方很多。远的不提，就说学习。他进博礼半年，在各项考试中已经能够名列前茅，这个劲头和态度就值得你学。”
“那是，他不努力，怎么有未来啊。”
“你不努力，照样没有未来。你说要去法国专门学习，可我倒是听说，你这半年整天也就是吃喝玩乐。我也不指望姜家出个什么了不起的艺术家，但你也别辜负你外公的期望。”
姜凛眼神闪烁，情绪难辨。
包厢陷入沉寂，气氛无限压抑。
“您还配提我外公吗？”
良久，姜凛开口，声音淡淡，带着点疲倦凄凉。
“您别提他，我怕他嫌脏，半夜都要从坟里爬出来洗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