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郁把塑料袋换到撑伞的右手,空出左手弯腰把围巾捡起来,落地的那面全是水渍,沾了他一手湿意。
姜凛的决定太过突然,檀郁拿不准她意思,听懂了却没行动。
姜凛没耐心再吩咐一遍,直接伸手打翻了雨伞,伞缘在地上滚动几圈,停住不动。
随之掉落的,还有那个塑料袋。
里面物品从敞开的袋口滚出来,是一盒棉签和几个药盒。
姜凛定定地看了两眼,忽然抬头,目光盯住檀郁 :“你去买药了?”
这确实出乎她的意料。
檀郁面色无波地捡起药盒,重新塞进塑料袋里拎起来。
他说:“你的手还是要处理一下。”
姜凛勾唇:“这么上心?”
“是我造成的,自然要负责。”檀郁平静地解释。
姜凛嗤地一下笑出来,心情忽然变好。她没为难檀郁,把围巾从他手里拿了过来。
“把伞捡回来。”她说。
檀郁不明所以,捡起伞,却被姜凛夺过去。她走到不远处的垃圾桶,收起伞,连同围巾,一起丢了进去。
动作干净,毫无犹豫。
檀郁默默看着这一切,有一瞬皱眉,却被姜凛敏锐地捕捉到。
她哼道:“怎么,心疼东西?”
“不是。”檀郁低眸,想了想还是开口:“丢昀……林总助的东西,不太好。”
姜凛扬扬眉峰,抱臂讽道:“丢我自己买的东西,有什么不好?”
檀郁抬眼,脸上闪过一抹诧色,惊讶于那围巾竟是姜凛送给林嘉昀的。
“我不喜欢我的东西被别人碰,会变得不干净。”
姜凛慢慢开口,声音在静谧雪夜里显得尤为空灵冷淡。
“不干净的东西,不如不要。”
这句话并未带上任何情绪。
却让檀郁的心猛地一跳。
从见到姜凛的那一刻起,他听过她讲过太多荒诞无稽、恶劣无度的话,却都不及这一句平淡的陈述带给他的震撼大。
就连姜凛先前诉说内心苦楚的那些话,当时触动,过后回想,又忍不住猜想有几分真心?
只是眼下这一句,却像一把钥匙,在某一刻将紧锁的盒子打开一条窄窄缝隙,让檀郁得以窥见一丝真实的内心。
不过一秒,盒子重新锁上。
姜凛迈步向前:“走吧。”
风雪未停,没有雨伞的保护,姜凛的头上肩上很快落下积雪。
檀郁静静看了一眼,叹口气,脱下了外套。
“给你。”
声音从身后传来,姜凛回头,对檀郁递上来的外套愣了一下。
“挡着点雪。”檀郁说。
姜凛打量他一眼,脱下外套的檀郁只穿着灰色卫衣,身影更显单薄。
“也不怕冻着你自己。”
外套又往前一递,檀郁说:“我没事,你挡一挡,别感冒了。”
姜凛没接,嘴角还扯起一抹玩味的笑。
“别急。要脱,现在还早了点。”
“……”
檀郁眼角抽搐,沉默地收回外套。
只觉得此刻风雪应该再大点,让姜凛闭上那张胡说八道的嘴。
返程的一路并不拥堵,但回到家的时候时间还是不早了。佣人们大半已下班,剩下的立刻忙碌起来,上下打点。
姜凛招来一个佣人,轻声吩咐了一声。佣人目光小心地打量了檀郁一眼,不敢多看,立刻去办。
檀郁还在门口磨蹭,一双鞋换了许久,没有注意到这边动作。下一刻,听见姜凛远远地问:“还不来?要我请你么?”
檀郁动作一顿,加快速度跟了上去。
他走在姜凛身后,来到二楼,第一次靠近走廊深处。
目光先是被那副画像掠夺,离得近了,才发现那画上许多细节更为动人,比如裙摆的精致纹理,藏在草丛里的细碎花朵。
可他注意到,姜凛的目光并未在那画上停留一秒。
檀郁压下心里重重思绪,跟着姜凛往前,探索陌生的领地。
属于姜凛的地方,他是第一次涉足。
画室的门是指纹锁,姜凛打开后走进去,按下墙边开关,亮如白昼的灯光驱散黑暗,照亮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檀郁落后两步跟上。
站在门边,一瞬间,目光被牢牢锁定,脸上是显而易见的震撼。
打通后宽阔无比的空间明亮通透,成排的画架摆放了半边屋子,上面是各式各样的油画作品。墙边也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画,有人像,有静物,也有风景。
画室空旷的地方放置了各种造型的石膏像,以及一些静物组合。墙角则是各种坛坛罐罐,里面插放了许多干花。
整个画室乱而有序,处处精致。
然而最显眼的,还是墙上悬挂的几幅巨大风景画。
檀郁对艺术所知无几,不知道那几幅画的出处,也并不能随口说出多么高深的见解,可并不妨碍他欣赏那画上风景,如坠未知世界。
姜凛走到窗边,那里是她常画画的地方,落地柜里放着许多颜料,她的画笔也完好收纳。
“准备好了就脱吧。”
姜凛从架子上随手抽出一直铅笔,动作娴熟地把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发髻,用铅笔固定住。
她一边做着准备工作,一边对檀郁说道。可半晌,没听见檀郁应声。
姜凛停下动作回头,见檀郁站在门口不动。
“怎么,反悔了?”
檀郁回神,一时无言,可神情却已泄露内心想法。
他问:“一定要脱?”
“不然呢?我今天跟你说的都是废话么,一句没往心里去?”姜凛不高兴了,“而且是你自己答应弥补我的,对吧?我逼你了?”
面对连声质问,檀郁如同火煎。
他有一丝不真实的感觉,直到站到画室这一刻,才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却很难把“裸、模”同自己联系起来。
姜凛见他不言,倚着桌子,目光上下扫视,像是洞察了什么:“不好意思是么?”
檀郁眼神从画室的人像作品上掠过,发现半身全身都有,并不是都脱了衣服。
他抿唇看着姜凛,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再出口,变成一句商量。
“我可以让你画,但是能不脱衣服吗?”
“不能。”
姜凛拒绝得很干脆:“画什么,我说了算。”
檀郁闭上嘴没再挣扎,尽管他关于未来的人生规划,并没有“裸、模”这一个选项,可他也清楚知道,在姜凛面前,没有回旋的余地可言。
然而真走到突破这一步,檀郁发现是如此艰难。
“我……”檀郁艰难开口,突然口风一转:“我先帮你上药。”
他拎起手上的塑料袋,像是找到一个避难所。
“你的手最好先上药,不然明天淤青更重。”
姜凛当然明白檀郁在逃避,一些自欺欺人的小手段罢了。
但她没有拆穿,而是好脾气地应了声“好”,甚至让檀郁都感到意外。
姜凛想,或许是那静立的身影确实有一瞬动人。
走了那么久,身上都染了白。
坐车回来的时候,她观察了一下,附近并没有药店。
也不知道檀郁究竟在风雪里穿梭了多久,才拎回的那一袋药。
姜凛配合地拉出椅子坐下,示意檀郁上前。
“可以让你上药,但衣服,还是要脱。”
听见这句话,檀郁本来微有松动的表情,倏地绷紧。他僵硬着挪到旁边坐下,打开药盒的动作都变得迟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