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刻封锁消息。”窦瑶克制着,不让自己在人前显出半分软弱。疾步往外走,叮嘱跟在身后的秘书:“让宅子里知情的?人都管好自己的?嘴。”
“好的窦总。”秘书颤着声回话。
窦瑶坐进车里,忍住了胃里翻涌而上的?恶心,交代道?:“还有,在警察到之前,让人保护好现场。”
“好的窦总。”秘书关上车门,转身对跟出来的几位说了几句话。
那几位皆是战战兢兢之态,频频点头。
都交代清楚了,秘书跟着上了车。坐进前座的副驾驶位,抖着手拿起平板,查阅接下来的行程表。
车里静悄悄的?,窦瑶不吭声,旁人也不敢妄议多嘴。
说不清此刻是什么情绪。惊慌害怕是有,难过失落好像也有。
窦瑶低着头,手指死死卡住虎口位置,忍住了眼泪。缓了会儿,才道?:“回公司。”
司机得了吩咐,启动车,以最快的速度驶离是非地。
往前行了一阵,窦瑶才敢抬头往后视镜的?方向看。那处宅子在镜子里像个模型,在逐渐缩小。车行速越快,那宅子的?轮廓缩小幅度也跟着加速。
最终变成了一个黑点,淡出了视野尽头。
“注意安全。”耳边恍似响起谭玉茗那时一再叮嘱她的?这句话。
注意安全?
那时的谭玉茗料定她会死,临她出事前,也该是有过几分犹豫挣扎的吧?
可那又怎样?纵使有过犹豫,她还是希望她可以从这世上彻底消失。
手机震了一下。
窦瑶收回视线,转头看向被丢在一侧的手机。
是沈岑发来的消息。
她看着亮屏的?手机,拿起手边的杯子猛灌了几口水,握着杯身冷静了一下。
接过前座秘书递来的湿纸巾,擦了擦手。这才拿起手机,划开屏幕。
点开语音,手机放至耳侧。
“怎么突然改了行程?”沈岑问。
许是看到她的?定位跟行程表上的?位置对不上,才有了这样的疑问。
窦瑶记起在谭玉茗出事前,曾与他有过接触。事有蹊跷,不得不生疑。
握着手机想了想,摁下语音键。担心他察觉出异常,尽量稳住话音,道?:“我爸临时交代我给谭玉茗送个东西。”
沈岑估计在忙,听完消息,没有追问。
握在手中的手机半晌没动静,窦瑶顿时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手机放到一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她得理一理这些缠在一起的事,到底哪一件才是真正的源头。
沈岑手机里的?那些奇怪电话?
她收到的恐吓包裹?
又或者?……要循根源,所有的?事,还得再往前细推?
——“游戏开始。”
那枚书签,又是谁放进她的办公室的??
**
车窗外变了天,风声大作。
密压的?云层低伏,顷刻间雨瓢泼而下。
风雨声入耳,窦瑶恍惚间似回到了车失控险坠崖的?那天。
“你现在开着的?这辆车,是金皓骅给你的?钥匙?”
“停车!”
“这车有问题,马上停下!”
那时的沈岑话说得极笃定,应变能力也强。像是事前什么都知道,知道车钥匙是金皓骅给她的,也知道那辆车有问题。
既知前因,也算出了后果,那他为什么没在她上那辆车之前阻止她?
窦瑶心中生出了一个从前怎么都不愿细思的?想法。
——那场车祸,莫非也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这个想法也进一步能证实,发现她要从他身边逃离,他的?反应为什么会如此之大。
他害怕的?,或许不仅仅是她会逃走。
她不敢再继续往下想,自欺欺人般仍抱着丝侥幸的?心理。
默了好一会儿,才出声道?:“让人去查一下,在我出车祸前,沈岑都见过什么人。”
**
让人把?车停在了院里,窦瑶抬手示意身后的人不用跟着。
透云而过的?月光勉强照亮了路,她踩着一地斑驳的树影,一步一步进了那栋陌生又熟悉的?宅子。
哑嫂在擦楼梯扶手。听闻她近来腰疼的老毛病又犯了,躬起的?背愈加佝偻。
窦瑶止步,盯着她看了会儿,叫了声:“哑嫂。”
哑嫂听到声回头看,一见她就笑。
匆匆放下手中的抹布,快行了几步走到她面前。很亲昵地伸手想触碰她,前伸的手在即将触到她衣角一瞬停了下来,挺局促地收回手,捞起围裙擦了擦弄脏的手指。
窦瑶往前迈行了一步,主动朝她伸手,抓住了她还在反复擦拭的右手。
从包里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塞到了她的手里:“拿着。”
哑嫂看清了信封里装着的?是厚厚一沓钱,急忙把?信封推回去。连连摆手,表示不能收。
“听话,拿着。”窦瑶执意要把?钱给她。扣牢她的?手,在她手背上轻拍了拍,柔声道:“你收着我高兴。”
哑嫂回推的动作顿住,握着那一沓钱,眼里隐约含了泪光。
窦瑶不敢看她满是感激的?眼睛,她清楚自己不是个多好的人,自认不配得到这样的眼神。低下头去,掩饰着整理了一下衣摆,问:“沈岑呢?”
哑嫂朝书房的方向指了指,打着手语询问她要不要喝点什么?
“不用忙,我坐一会儿就走。”窦瑶说。
转身往书房方向走。
行至门前,她抬手欲敲门。心中仍有挣扎,前伸的手顿了数秒。瞥见哑嫂在往她这一处看,匆忙侧过身去,曲腕叩门。
门内道?了声:“进。”
窦瑶抓住门把,深吸了口气。稍稍调整了一下情绪,开了门进去。反手把?门关上,靠站在门边,用一种极陌生的?眼神盯着坐在椅子里办公的那位看了会儿。
没听到来人说话,沈岑抬起头。撞上她看向自己的?视线,诧异道?:“不是说晚上公司有事吗?怎么这个时间过来了?”
窦瑶没动,站在门边看着他,说:“谭玉茗死了。”
“谭玉茗?”沈岑合上了手里的?文件,意外道?:“怎么这么突然?”
“警方的验尸结果是意外。说是她从书架旁的?爬梯上失足掉了下来,磕到了后脑,失血过多死的。”窦瑶话外有话地说,“不过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目前也不好说。”
沈岑听出了话外音。没接话,挺不解地看着她。
“谭玉茗死之前,你见过她吧?”窦瑶看着他,问:“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似在审疑犯般。她怎么会这么问?
是在怀疑谭玉茗的?死跟他有关系?
沈岑自然听懂了她的意思。皱了眉,没有回应她的连番提问,不快道:“你在怀疑我?”
“不想回答?还是根本就不想聊她?”窦瑶问。
安静等了会儿,没能等来他的?回应。窦瑶点了点头,说:“行,那我们聊点别的。”
她缓步走到办公桌对面,拉开椅子,坐下。
“那就聊聊,险些让我丢了命的那场车祸。”窦瑶说。
提及这个话题,他显然猜到了点什么。眼底愠色渐消,取而代之的?,是明显的不安。似在掩饰什么,低下眼睫,撇开了视线。
窦瑶将他的?微反应尽收眼底,也越发能肯定,他有事瞒她。
“谭玉茗和金皓骅谋划的?那场车祸,其实你事前都清楚。之所以会冷眼旁观任由事态往恶性方向发展,是因为你也在等一个合适的?契机,在等能让我感念你恩情的?契机。”窦瑶曲指叩了叩桌面,自嘲般笑了一下:“我说的没错吧?沈爷。”
他没接话,仍是不怎么敢回视她的样子。
低着眉眼,人往后仰了仰,颓然靠在了椅背上。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窦瑶继续往下说,“或者?换一种说法,我会受伤,会留在你身边,其实也都在你的?算计之内。只是你没料到我会瞎,瞎子的?行动力差、依赖性也更强,于你,也算是意外之喜了吧?”
“瑶瑶……”沈岑欲阻止她继续往下说。话出口,又不知自己能说什么。
窦瑶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料定自己是猜对了,不由怒意更甚。
“你把?我锁起来,关在地窖里。那般折磨羞辱我。是在担心我一旦逃出去,会有东窗事发的?一天。会败露你那些令人作呕的?心思,会彻底收不了场?我说的没错吧?”窦瑶几乎是咬着牙,叫了他一声:“沈、爷。”
“不对,有一件事你说错了。我有失误,算漏了一件事。”沈岑抬起眼,看着她:“你知道的?,我……”
“够了!”窦瑶打断了他欲出口的话。
既然只有一件事是算漏的,那其余的?推测,都是对的?。
她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来与他对峙,为什么非要来确认?
心碎了一地,她也依然稍显固执地想要保留住最后的体面。没有歇斯底里,更没有痛哭流涕。
优雅起身,临别时对他展颜一笑,若无其事般道了声:“走了。”
沈岑没接话,眼中情绪翻覆,到底还是没有说出任何为自己辩驳的?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她没再多言,转身离开。
身后门关上一瞬,她才发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
谭玉茗的?葬礼办得隆重,前来吊唁的?宾客把?灵堂外的?过道?都挤满了。
宾客们互递着名?片,偶尔提一两嘴谭玉茗身前相关的事宜,之后便是互相寒暄,笼络关系。
谭雅琴在灵前悲痛欲绝,几度哭晕过去。许是把窦忠柱的心给哭软了,竟私下提出想把谭玉茗的?牌位收进窦家的?宗氏祠堂里。
范怡萍破天荒点头同?意了。旋即让秘书找来律师,当场拟了份离婚协议。
就如谭玉茗至死都不可能改姓窦一般,两家都要脸面,这婚定是离不成的?。
窦瑶很清楚这一点,他们之间的纠葛并不想掺和。
盯着再度哭晕过去的谭雅琴看了一眼,回手叫了底下人过来,担心那位会想不开,附耳叮嘱了几句。
正附耳低语,抬眸一瞬望见人群中好似有个熟悉的?身影一晃而过。她愣了一下,转头看去,恰看到逆着人群往外走的那位停了下来。
那人背对着她在的方向,因个子高挑,在人群中很是显眼。
原地驻足了数秒,他似有感应,回头看她。
窦瑶看清了那人的?相貌,心里不由犯了嘀咕。
沈岑?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视线撞上。他勾起嘴角,对她笑了一下。
窦瑶没作回应,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回转过身,逐步越过人群,渐渐消失在视野尽头。
也不知是不是因近来情绪波动太大生了什么错觉,刚刚隔着人群与他四目相对那刻,窦瑶隐约感觉对方的眼神有几分陌生。
很奇怪的感觉。
就好像,她在看着的?不是沈岑,而是另一个人。
“小姐。”还在听吩咐的?那位没能等来下文,出声叫她。
窦瑶回了神,颇有些心神不宁的?又简短交代了几句。待身边的?人离开,她才又转过头去,往沈岑离开的?方向看。
他不知何故又折了回来,许是跑的?有些急,气喘吁吁地站在人群中。像是在着急寻找着什么,转头四顾。
没能寻到要找的目标,他退避着人群往外走。
回首间与她视线相触,又一瞬错开。
他在逃避,跟方才的?眼神完全不一样。
窦瑶心下一跳,终于意识到了点什么。
手机震动,弹出新消息——
“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