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静美而喧嚣,苏眠和两个女孩靠在湖畔的白玉栏杆旁,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眼睛,却始终望着不远处,韩沉的方向。
那里的湖水更黑,夜色更静。他和他们坐在湖面深处,头顶只有一盏暗黄的灯。她看不清他的脸,但是能看到他忽然一把揪住猴子的衣领,孤直身影仿佛透着彻骨寒气。
苏眠的心中,弥漫出无法预知的不详感觉,也愈发感到心疼。她看着深黑的湖面,长长地出了口气。远远凝视着他的目光,却更加专注和坚定。
——
这厢,猴子话音刚落,大伟就冷喝一声:“猴子!”
“你闭嘴!”韩沉低吼一声,看都没看大伟,一把揪住猴子的衣领,脸庞冷若寒冰:“你说什么?当前死的是谁?”
猴子的脸色一片惨淡,怔怔答:“五年前……五年前……你,你和她,在一起爆炸案里同时遇害!你当了一年的植物人,她不知所踪!过了大半年,才在附近的悬崖下挖到尸体!尸体就跟你今天带来的女人,长得一模一样!我们都以为她死了,都以为她那时就死了!现在这个,真的是苏眠?你确定?不是相貌相似的人?”
韩沉的心头泛起阵阵疼痛的冷意,脸上却露出轻笑:“验过dna了吗?核对指纹了吗?当时死的真的是苏眠?”
“指纹验不了。”一直沉默的大伟,忽然开口,脸色却阴沉得仿佛天边积压的乌云。他抬头,直视着韩沉:“当时尸体的双手已经没了,只能验dna。而检验的dna结果,跟从苏眠家中,提取的毛发和dna样本,是完全符合的。”
韩沉也看着他。
电光火石间,所有线索和怀疑,刹那融会贯通。他脑海中已浮现出整件事的轮廓——
当年,他参与了七人团案件调查。而因为某种未知的原因,苏眠成为这宗案件的卧底。所以,两人才会一同遇险,遭遇爆炸。
就在那时,她被人偷龙转凤。昏迷了一年,并且藏于某处。
而后来出现的尸体,是真正的“白锦曦”。他清楚记得,数月前去调查白锦曦的生平,身边不少人说,她那段时间变得越来越漂亮,又总是化妆。
所以,白锦曦当时应该已经被七人团控制。表姐妹相貌本就很相似,她最终被整容成苏眠的模样,成为了替死鬼。
而苏眠家中发现的毛发和dna,很可能已经被替换,也即是属于白锦曦的,这样当然会百分百吻合。而因为相貌、dna的原因,当时调查的警方,也不会过多怀疑,直接认定苏眠已死亡。
之后,失忆的苏眠醒来,便被人安排,顶替了白锦曦的身份,开始生活。
……
此刻,大伟和猴子的表情,也是困惑的、动容的、悲戚的。
但这一出只手遮天的阴谋,韩沉并不打算跟他们解释太多。而是盯着她俩,继续问出心中最大的困惑:
“即使当时你们认为她死了,为什么这些年,要对我隐瞒她的存在?”
大伟的神色瞬间僵滞,猴子又给自己猛灌了一瓶酒,一声脆响,将酒瓶砸碎在地上。他已经豁出去了。
“因为她对不起你!”他猛吼一声,抬起通红的眼看着韩沉,“她出事前,已经跟你掰了!她从警校退学,不知道跟些什么人混在一起!她不是个好女人!既然你当时已经忘了她,我们干嘛还跟你提?”
大伟静默不语。韩沉眉头轻挑,直勾勾地盯着猴子,等他说下去。
猴子话一出口,似乎又有些后悔,转头看着一侧的水面,冷冷地说:“其实刚才说的那些,关于她的死,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但你们俩当时分手,是真的。那时候你在查一个大案,连续几个月都封闭着。她就在那时,被警校退学。你走的时候,曾经让我们帮你看好她照顾她。得,我们去看了,直接被几百万的跑车接走了。后来就听说你们俩分手了,你当时也不再跟我们说,你俩的事。”顿了顿,又发狠似地说:“这种女人,韩沉你值当吗?我们为你不值!”
像是终于一泄多年来心头的憋屈,讲完这番话,猴子就彻底沉默下来,又开了瓶酒,就着瓶口就往嘴里灌。
韩沉静默着。
大伟低着头,猛抽烟。
过了好一会儿,韩沉从兜里掏出钱包,抽出几张纸币,丢在桌上。没看任何人,站了起来。
“我很快会跟她结婚。请柬就不给二位发了,免得给你们心里添堵。”
这两句话他是说得平淡无奇,大伟和猴子却都是听得心头绞痛。这时韩沉单手往裤兜里一插,端起之前给自己倒的那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眼看他就要转身离去,猴子倏地抬眸,看了眼大伟。
两人目光交错。
大伟又盯着自己面前那杯未动的酒,放在大腿上的双手,几乎都快攥成了紫红色。他猛地伸手,也将酒一口干掉。
这时韩沉已经往外走出了几步,抬头望向湖畔、苏眠站立的方向。大伟抬眸看着他的背影,终于开口:“韩沉,若是还念半点兄弟情,你就给我回来!你不能娶她,也不能跟她在一起!”
韩沉的背影瞬间顿住,在灯下静立了几秒钟,转身。
孤旷的灯光下,两人静静对视着。
韩沉一字一句开口:“为什么?”
大伟的呼吸,竟有片刻的迟滞。他看着韩沉,看着这个比起多年前,冷戾和成熟了许多的兄弟,脑海里,却浮现出五年前那一幕。
那时,韩沉刚被人从爆炸现场救回,昏迷不醒,生死未卜。他们一众兄弟急得掏心掏肺,牵肠挂肚。
就在那时,某天夜里,他偷偷溜进父亲的书房,翻看跟韩沉有关的案件资料,想要看看,到底是谁,害了自己的兄弟。
然而,他没有找到案件资料,却看到了另一份档案。
当时负责调查的专案组,获得的关于另一个人的罪证。
……
大伟闭了闭眼又睁开,缓缓说道:“不管这个苏眠是真是假,你都不能娶她。因为当时,我在我爸的书房里,看到了一份资料,上面清楚写道:苏眠也卷进了命案里,她身上背了人命,她是个杀人犯!”
猴子的脸涨得通红,显然也是知情者,但是根本没有勇气对韩沉开口。
可韩沉听完后,却只冷冷一笑。
“就这个?你们愁了怕了这么多年的事,就是这个?”他转头看了看湖面上模糊的灯火,又转脸望着大伟,脸上有冷冽的笑,“因为她当时是卧底!最他妈可怜的卧底!退学是假的、跟我分手是假的,命案当然也是假的!只为了打入犯罪团伙去卧底!”
“哐当”一声,大伟猛地推开了桌子,站了起来,冲到韩沉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脸色铁青无比:“我他妈当然知道她是卧底!那份资料上写得清清楚楚!她一开始是卧底,将自己假扮成一个变态者,打入了犯罪团伙。但是后来……后来她变了!变了!她被他们同化了,她走火入魔了!她真的成了他们的一份子,成为了连环杀手!”
韩沉的眼眸猛地定住,身手快如闪电,一把握住大伟的手腕。大伟吃痛地闷哼一声,松开了手。转瞬间,韩沉已经反提起他的衣领,眼眸冰冷如雪地盯着他:“她是连环杀手?放你娘的狗屁!”
然而大伟丝毫没有退缩。他也瞪着韩沉,几乎是拼命压低声音吼道:“韩沉,我不知道当年到底死的是谁,也不知道你从哪儿又找了这么个人出来!但是那份资料,我看得很清楚,也记得很清楚!因为她的失踪和后来的死亡,关于她的调查没有下结论,只是以封案论处。但是当时资料上罗列的每一份证据,都指向了她!否则你以为这宗案子为什么保密这么久?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警方还不给她这个‘卧底’正名?否则我们为什么要瞒你?否则你爸妈为什么视这个女人的存在如洪水猛兽?当年你有多爱她,难道我们不知道?既然你醒来后失去了记忆,她又是个已经死掉的罪犯,我们为什么还要告诉你这个操蛋的、残忍的真相?”
……
湖面寂静如初,远处有夜船划过,荡漾起暗沉平缓的波涛。
三个男人就这么静静对峙着,很长很长时间,都没有人再说话。
而相隔数百米的湖畔,苏眠望着他们三人对立的身影,心里又牵挂,又紧张,但是也坦然。
她想,无论他从他们嘴里问出什么,当年有什么势力在拆散他和她,其实都无关紧要。
因为她和他,早已做好准备。两个人,一条心,无论将来多么艰难困苦,都要揪出七人团,让真相大白,让他们受到应有的惩罚!
……
夜色依旧冷寥,天空依旧墨黑如同望不见底的深渊。
有人在欢歌,有人在嘲笑,有人在窥探,有人在痛苦;
有人终于睁开了尘封已久的双眼,看清前方不可小觑的对手。
太阳底下隐藏着秘密,平坦的土地里掩埋着尸骨。所谓弥天大谎,不过是个伸手一戳,就会破掉的笑话。却偏偏有人处处遮掩、处处缝补,终于得到短暂的偷天换日。
然而真相,不会因任何人、任何情、任何执念任何悲苦……不会因它们而改变的真相,终究会如同这水中明月,在波浪消失后,一寸寸、一片片地迅速复原,安静地、明亮地、呈现在世人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