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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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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得好看,胜玉也跟着勉强扯了扯嘴角,点点头:“嗯。”

大约是觉得对救命恩人太过冷淡,于是又补了句:“谢谢。”

李樯这回轻轻地笑出声,那笑声像是小鼓,低沉又动人:“这也值得你谢我?真是不像你。傅胜玉……”

胜玉出声打断了他:“别这么叫我了。”

说完胜玉停顿一息,才喃喃道,“世上已无傅家,我也被陛下褫夺了姓氏,从许多年前就只叫胜玉。”

李樯一阵沉默。

胜玉并没有抬头看他,也并不好奇李樯此时的神情。

她见过太多太多了,状似怜惜的,惋叹的,幸灾乐祸的,兴奋想探询更多的……各种各样的面目,各种各样的神情,她都早已看过。

并不差李樯这一个。

过了许久,胜玉感觉头顶一暖,是李樯抬手在她头顶碰了碰,似是安慰,只轻轻触到发丝便立刻收了回去,亲昵却不失君子端方。

“好,胜玉。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胜玉捏了捏手上的干布,将干布盖到头发上去继续擦拭,着意揉了揉刚刚被碰过的那个地方,趁机抬眼觑了觑李樯。

这句话听着有些怪怪的,她跟李樯也没有熟悉到这个地步。

李樯忽然在此时又笑了一声。

胜玉抬眸看他。

这人怎的这般高兴。

李樯赶紧摆摆手,再握成拳抵在唇畔,“抱歉,我只是又想起来,你方才滚来滚去,真像只……猪崽。”

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胜玉拧着头发的手不由得使力,闷闷的目光从他面上一扫而过。

李樯迎上她的目光,似乎意识到自己的错处,于是试图收敛。

可惜他最后也没收住,反而放声大笑起来:“你以前可厉害得很,当着夫子的面也敢爬树捉鸟,学堂里的学子哪个没被你揍过?今日看你吃瘪,确实有几分趣味。”

提起以前那些混账事,胜玉有些讪讪。

毕竟小时候她惹的人多了去了,每天到夫子到爹爹跟前告状的人络绎不绝,李樯也被她揍过,也曾是告状的苦主之一。只是她从未赔礼道歉,惹完一次下次还敢惹,许多人因此恨她怕她。

李樯今日救她,实在是以德报怨,胜玉越发心虚,不断向他投去偷觑的目光,这一看,却有些愣。

李樯正直直盯着她,一眨不眨,形状优美的双眸中似是漾着温暖的情意,像是湖泊,一半波光粼粼引人向往,一半在云影下深不可测拽人沉溺。

胜玉愣了下,垂下眼睫避开。

李樯这人家世优渥,自幼便好似那浑身上下镶满宝石的孔雀,一颦一笑皆是风流潇洒,好似恨不得把全天下人都迷倒一般,因此这含情脉脉的眼神,应当只是他习惯使然,与她并无干系。

李樯又一本正经道:“从前不爱拘在学堂里,可这些年在外面以命搏命,再想起当年在学堂中的事,才觉得唯独那段日子珍贵有趣。”

“以命搏命?”胜玉不想和他追忆往昔,顺势转了个话题。

李樯唇角轻微地勾了勾:“你从不联络我,自然不知道我这些年在做什么。”

他语气似是含着嗔怪,那点情绪仿佛看不见的小钩子,勾着人。胜玉又打了个抖,呵呵笑两声没有接话。

李樯自顾自地道:“我去过大罗,金支,淮下,旌州,打了数不清的仗,现在被派到金吾郡来做郡守。”

郡守,是金吾郡最大的官,而那个朱老爷横行霸道的雨灵乡,也不过才是金吾郡里的一小块指甲盖而已。

胜玉听在耳中不由眼前一亮,但随即又暗淡下来。

李樯只比她大一岁,今年也才十八,可他已经游历过那么多地方,身披荣光,而她这么些年什么正经事也没做,连活着都已经要费心竭力地钻营,更何谈其它。比起李樯而言,她显然是一身尘灰。

胜玉叫自己不要去想这些,就像这几年的每一个日夜一样,当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忘了。可是站在李樯面前,听他风轻云淡地说着于他而言极寻常的事,胜玉心中还是蹭的一下钻出密密麻麻的艳羡和自卑,压得她有些呼吸困难。

好在李樯似是觉得没意思,不再说这些,转而道:“总之无趣。今日碰见你,才叫我有几分欢喜。”

他说完,隔着衣袖拉起胜玉的手腕,把她推进另一间客房里:“你饿了吧?坐下吃点。”

桌上琳琅满目,摆满了茶具、桂花酒、水乡特有的各色鲜花饼,胜玉和他隔桌对坐,目光忍不住落到那些点心上。

她馋得口舌生津,这些吃食,她已经很久没碰过了。

李樯微微垂眸,长睫轻扫,将对面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再落回自己面前的茶杯上。

茶也是花茶,比起炒茶少了几分咸腻,比起浓茶又多了几分清香,柔软馥郁的气息团成团地往鼻子前钻,颇讨人喜欢,就是不爱茶的小孩子也不会拒绝花茶。

李樯捻着茶杯,盯着水面上漂浮的花瓣,不知想到什么,不知不觉间笑容满面。

胜玉手里的饼子已经吃了一半,脸颊里塞得鼓鼓囊囊,使劲嚼着,见到李樯盯着一杯茶看得专注,笑容甜腻得仿佛见了商纣王见了女娲像,眸光流转缠绵多情,不由得有些吃惊。

正在此时,李樯抬眸看着胜玉,又是那般流水脉脉的眸光,轻轻道:“你还记得么,那年我们一起在贺府。”

贺府?哪个贺府。

胜玉老实地摇摇头。

李樯闻言叹息一声,似乎很是惋惜。胜玉有些怕惹恼他,好在他倒也没有变脸,只是自己嘀咕了句:“算了,慢慢来吧。”

胜玉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是想,不愧是当年闻名京城的公子李樯,头发缝指甲盖儿都泛着风流,就连看一杯花茶也是这样多情,看草看人,看天地万物都是如此,叫人忍不住小鹿乱撞,泥足深陷。

不过,李樯天生风华,迷人而不自知,而且他在生人面前冷漠无度,只有亲近之人才可窥见他的神光,这一点更叫人容易如痴如醉,总想成为他眼中最特别的那一个,殊不知他看待谁都是如此,正如那双天生的桃花眼一般。

胜玉对这一点心知肚明,更何况她本就是个心大的,再经过这些年的磋磨,早把那些没用的情丝嚼吧吃了,更不会觉得羞涩。

填饱肚子,胜玉拍拍手上的饼屑,李樯很快递过来一张手帕。

胜玉顿了顿,抬眸看他,李樯俊朗如青山的眉眼蒙着云雾,柔和道:“新的,你拿着。”

那手帕布料简单,并非什么昂贵上品,李樯身份尊贵,留着这手帕也用不上,胜玉干脆接过来,一边擦着指尖,一边道谢。

“说了不用谢我。”李樯往后一靠,眉眼间的云雾慵懒地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层蒙昧不定的暮霭,“你家当年……遭难,我没帮上忙,一直遗憾至今。如今有缘重逢,我想尽尽同窗之谊,现在我做的这些,还远远不够,你还不必言谢。”

他说得恳切,胜玉默然听着,也不知道信了几分,但先前按捺下去的那番心思又活络起来。

没办法,人被逼到绝路上了,哪还顾得上什么脸面清高,她想活下去,哪怕是要利用旧时同窗,也无可奈何。

“说起同窗。”李樯黝黑的眼眸抬起,直直地注视着她,“燕怀君他们几个,也不知现在在哪儿?”

问这话时,李樯声音不自觉低沉,仿佛暗藏什么玄机。

胜玉坐着没说话,等了一会儿,发现李樯也不说话,才讶异道:“你难道是在问我吗?我离开京城后,就再也没有过问别人的消息,但他们是王公贵爵,日子总不会差。你想知道这些,是易如反掌,何须问别人呢?”

胜玉疑惑地看他一眼。

李樯双眼微眯,不知为何似乎很是愉悦,修长十指交叉,搭着两旁扶手抵在下巴上,朗然笑道:“没错,只是闲聊罢了,他们也没什么好提起的。”

“那还是说你罢。这些年你去了哪儿,怎么会在雨灵乡?”李樯靠近前来,沉声问。

胜玉呼出一口气,心道还好李樯没有直接问,你怎么会在猪圈里。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将自己这几年逃难似的经历大略说了说。

傅家灭门后,她虽被赦免了死罪,但京城还是待不下去。

她独自一人辗转了许多地方,这其中的苦涩复杂就不值得向李樯赘述,总之最后胜玉到了偏僻的雨灵乡,对旁人假称自己是大宅院里被赶出来的丫鬟,在岭坡村里讨生活,到现在也算是定居了两年半。

原先还好,她仗着年纪小,旁人不把她放在眼里,她一个瘦骨伶仃的孩子,到处乱蹿也没人管她,最多只是招来嫌弃。

可如今她已经十七岁,完全长开了,如同花苞盛放。她自幼漂亮,后来吃了许多苦,外貌上也没有一点缺损。

可作为一个女人的美和一个小女孩的漂亮是完全不一样的,对她而言,是不合时宜的。

渐渐地,多了许多麻烦,她才真正意识到一个女子在这世上独自生活的艰难。

因胜玉独自个儿住着,邻里之间斤斤计较、欺负人的事数不胜数也就罢了,要命的是招来一些地痞流氓,知道她家中没有男人,便想着法儿地纠缠,钻着空子想找机会将她错扁揉圆。

除此外,雨灵乡还有个郭老太,娘家似乎与县衙有些牵连,借着这个背景在雨灵乡呼风唤雨,平日最爱做媒。

胜玉刚满十六那天就被她找上门来,一年里间断给她说了好几回亲。胜玉从没想过成亲这回事,自然不理她,但是前段时间的夜里,那几个地痞吃醉了酒,竟打破篱笆翻进胜玉的屋里来,胜玉梦中惊醒,从枕头底下掏出一块红砖头砸破了其中一个的脑袋,才把他们逼退。

那之后胜玉也是被吓得够呛,再不敢耽搁,终究还是性命要紧,找个寻常人家去做媳妇受气,也好过孤零零地被几个地痞磋磨死。

胜玉才终于松口,同郭老太答应了一门亲事,是说给一个郎中的。胜玉把户籍册拿给郭老太去相八字,想赶紧快快出嫁,结果哪里想得到郭老太拿着她的户籍册就去换了婚书,将她卖进乡绅府中做通房,她迫不得已才那样狼狈逃出来。

至于那个什么郎中的亲事,估计也全是郭老太捏造出来骗她的。

“砰!”一声巨响。

李樯的拳头砸在了桌面上,一张好好的木桌被他一圈锤散了架。

胜玉闭了嘴,吓一跳地往后退了退,迎面对上李樯神情阴鸷,双眸中愤怒的情绪浓稠。

“地痞,郎中,乡绅?这都是些什么下等货色。”李樯几乎是恶狠狠地盯着她,“胜玉,你怎么敢让自己这么轻易地被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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