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不小心将真心所想泄之于口,但话音刚落,胜玉就瞬间后悔。
她一个饭都快要吃不上的农女,还如此挑剔,实在是不知好歹。
在旁人眼中她大约狂妄得像个笑话,好似猴子捞月。
胜玉捻紧衣角,垂着眼睫,正待找补。
李樯却先开了口:“有道理。”
胜玉眼睫扬起,朝他看去。
李樯神情认真,隐有了悟之色,好似醍醐灌顶:“胜玉,你说得对,你的眼光万里挑一,自然值得最好的,等我找到真的顶顶好的东西再送给你!”
胜玉“啊”了一声,困窘地轻轻咬唇,面色微红。
她值得最好的……自己说出这种虚妄之言已觉后悔,听旁人附和则更是羞耻。
胜玉扭过身,深吸一口气,用凉风冷却烧热的面颊:“不要胡说,罚你的已经够了,不要再送。”
她的声音被夜风吹散,本就柔软的嗓音更加轻了几分,好似吹过河面的蓿草,涟漪浅浅,情意怯怯。
李樯耳尖微动,敏锐地察觉出胜玉身上的些许变化。
他低头细看,果然在胜玉雪白的耳垂后发现一点粉色。李樯仅自己可闻地低低哼笑一声,探过身去凑在胜玉耳边说话,站姿也略微调整,笼罩着胜玉的视线,越发显得高大英武。
“是么,我怎么不觉得?”李樯慢慢说着,嗓音低沉柔和,似是被拨弄的琴弦。
一边不动声色地盯视着胜玉,如鹰逮兔子,捕捉着她的任何一丝反应。
行兵打仗,最快意之时便是乘胜追击。
胜玉好不容易有两分动摇,李樯怎么可能放过,恨不得像孔雀一般,在她面前全方位炫耀自己的魅力。
李樯压抑着心中的兴奋在这儿开屏,这样的姿势,保持了好一会儿。
直到胜玉抬头看他,目光之中,似乎有几分吞吐难言。
“你……”
李樯眸色更亮,低低应了一声:“嗯?”
“你没地方站了吗?能不能过去一点,我这儿很挤。”胜玉后腰都已经压上回廊的石栏杆了,他不知为何越靠越近,挤得她没地方站,实在忍不住小声抱怨。
李樯:“……”
他脸上那种柔和深情的诱惑表情瞬间消失殆尽,长腿麻木地朝侧边迈开一步,咚的踩出声响。
牙根再度咬紧,仿佛恨不能一口咬碎一块榆木。
方才还以为她眼光高妙,现在又觉得她分明像个睁眼瞎,不解风情。
他真的是扮美给石头看。
李大公子越想越气,混着挫败感和羞耻,还有一丝说不清的委屈。
难道在她眼中,他真的这么容易被忽视?
李樯摸了摸鼻子,抬眸找了一圈借口,生硬道:“有糖水铺子,我去看看。”
话音刚落便消失。
胜玉这时才有几分后知后觉。
他刚刚是不是又生气了?
胜玉乖顺地站在原地等他回来,目光看着挂在檐角的灯笼发呆。
除了旌州之事,她对李樯全部的了解便来自于少年时的记忆。
在傅家当千金小姐的那些回忆,对胜玉来说已经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情,埋在心底深处,轻易不会想起。
她脑海中好似有一座高墙,将过往之事、过往之人牢牢圈在其中,平时不碰,就仿佛它们跟自己没有关系,也仿佛它们从未消失,从未褪色。
而若要回想李樯,则免不了要触碰那些记忆,高墙摇摇欲坠,洒下簌簌灰尘。
时光的灰尘有些呛鼻,却又带着让人难以抵抗的独特芳香。
当年京中聚集了一帮望族,玩在一起的各个都是世家子弟,名头闪闪发亮,哪个人不耀眼,哪一个不贵重。
而李樯在这样一群人之中仍然夺目,他是京城李家的命根,他母亲是当年美艳冠绝天下的绿琥公主,父亲是太后母族中最俊朗的小公子,两人虽然差着辈,但年龄相仿青梅竹马,经历波折后成就一对佳偶,至今仍是佳话。
父母仙逝后,李樯在叔父手下抚养长大,他叔父李伯雍又与皇帝有姻亲,乃是皇帝的嫡亲舅舅,皇帝尊他为太师,让他做唯一一个能坐着上朝的权臣。李樯与皇帝是亲上加亲,但凡进宫,比皇子的待遇有过之而无不及。
六岁时他上金銮殿,被皇帝抱在膝上听朝臣奏本,在殿上与朝臣有问有答,皇帝欣喜至极,盛赞李樯是神童转世,“众皇子难比其髌”,竟将自己所有儿子都贬低在李樯的脚下。
这样一个金尊玉贵的公子,喜怒难以捉摸也很寻常,好在他如今看起来性情宽和,应当也不会太计较她。
胜玉耸耸肩,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李樯在生什么气,只好下了如此定论。
花月宴已过半,场中的热闹直达顶峰。
身后吵吵嚷嚷,胜玉一开始并没在意。
直到在其中隐约听见自己的名字,还间杂着难听叫骂,才猛然一凛,脊背紧缩发寒,下意识地飞快移了一步。
“砰!”一根长凳砸塌了方才胜玉身后的摊位。
长长的钉子呲出来,若非胜玉及时躲开,那长钉已经戳进胜玉的脑门。
胜玉立即转背对着来人,是郭老太。
郭老太一脚踩在花凳上,面容暗红,像是已经吃醉了酒,脚边到处是歪倒的酒罐。
她指着胜玉骂:“背后长眼的贱人,妖!妖怪!往死里打!”
她身边跟着几个强壮家丁,其中有几个胜玉有些面熟,像是朱府的人,胜玉盯住一个贼眉鼠眼的灰衣男子,更确定被绑那日她正是被这人在肚腹上踹了几脚,至今仍是青紫,一碰就疼。
几个家丁抄起木棍长板,周围街上是乌泱泱的人,却静如鹌鹑一般,无一人上前阻止。
胜玉飞快往人家摊位后面躲,边大喊:“郭老太!你要当街打杀人,眼中还有王法?”
“王法?”郭老太冷笑,砸碎几个酒罐,歪歪倒倒往前几步,“贱蹄子,你有点手段能废了婚书,可是想吓唬我?差得远!管你攀上了衙门哪个杂种,坏了老娘的生意,你就该死!”
家丁冲上前,胜玉四处躲藏勉强避过棍棒,心中悚然。
她没想到郭老太如此无法无天,若她真是孤身一人,便从第一日被郭老太盯上开始,就已经成了人家碗中铁板钉钉的肉,根本没有逃脱的可能。
还好她现在身边有……
有谁?
胜玉顿了顿,无言地凝视心底浮现的那个名字。
“啊!”
一声凄厉惨叫传来,外面追逐的脚步也停了下来,胜玉悄悄从摊位后面探头。
李樯拦在她前面,一身红袍如翩飞枫叶,猎猎坠落,一个家丁捧着手腕跪在地上□□,不远处是脱落的木棍。
“你们方才说,谁该死?”他问着这话时,手中还端着豆花,稳得风平浪静,一点儿也没外撒。
旁边的家丁回过神来,喝叫冲上去,李樯单手把他牢牢擒住,直接“啪嚓”一声折断成臂骨,抬腿在肋间重重一踢,那人倒在地上,立刻便有进气没出气。
李樯一手端着豆花,踩了踩那人的脸,用脚尖拨弄着看了看,嗤笑一声:“是谁呀?是你,还是——”
李樯目光抬起,直直盯向另一头呆若木鸡的郭老太。
郭老太的酒意已经被吓得清醒,面色灰白僵硬,往后撤了几步,慌忙就要逃跑,脚步绊在了滚动的酒罐上,摔倒压碎一地陶片。
李樯一步步走过去,抬起脚对准郭老太的三庭五眼就要碾下去……
“李樯!”胜玉从小摊后钻了出来。
李樯微微歪头,回眸瞧着她。
胜玉拉住他的手臂,叮嘱道:“莫过火。”
李樯目光依然看着她,仿佛什么都听她的,长腿稳稳地收了回来。
转头对四下道:“带下去。”
人群之中钻出几个侍卫模样的人,捆猪猡一般几下捆住郭老太和几个家丁,捂住嘴拖走了。
这暗地里处置,是死是活,就不好说了。
胜玉心知肚明,却没再阻止。
今日郭老太朝她发难,并非真的只是吃醉了酒,而是心中笃定她攀不上什么真正的权贵,但又唯恐她有朝一日真得了机缘,因此才借着酒疯报复,要置她于死地以绝后患。
郭老太这等蠢人尚且知道斩草除根,她又岂会不懂。
原本胜玉并未想着找郭朱二人寻仇,但他们主动撞上来,胜玉不可能手软。
虽然,又是借了李樯的手做这等事。
这已经是她第二回借李樯的光。
再回想先前种种,才真正了悟她牵扯进郭老太的圈套里,有多么险象环生。
她食不果腹漂泊无依,以为自己已经是最最下等人,却原来还能更差,有人在人间造炼狱,以穷肉困骨为炉火。
若不是遇到李樯,她已经填了那炉灶。
胜玉怔怔出神,面前递过来一碗豆花。
豆花温润白嫩,上面撒着一层砂糖,还未完全融化。
“吃吗?很甜。”李樯低头问她,黑眸纯净,全然没有一丝施恩后的骄矜与高高在上,只全神贯注关心她想不想要这碗豆花。
胜玉伸手,指腹碰到温暖的碗边,霎时回到了另一重人间。
她接过来,手指触到了李樯的手心。
胜玉也不知自己那瞬在想什么,没有立即收回,还忍不住多停留了一刹。
作者有话要说:情人节快乐~啵啵啵,今天发波小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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