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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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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在里间看诊的时候,胜玉在外边儿便有些坐立不安。

一会儿想到李樯说疼得厉害,一会儿又想到折腾这一趟得花多少银两。

若要她赔,恐怕赔不起,只是李樯大约不会要她赔。

大夫出来时,胜玉便忍不住站起来迎。

挎着医箱的大夫面色有些凝重,回头看了看胜玉,一声叹息:“好好将养着吧。”

医师说话似乎总是这么高深莫测,但胜玉不敢质疑,讷讷点了头。

等管事出来送走医师,胜玉才去里间看。

李樯已经从榻边站起,正提着一条腿披外裳,只靠一只脚站立着,另一只脚被包得像个棒槌。

胜玉先前还觉得,砸一下或许也没多么严重,可看他包成这样,再也不敢轻忽大意了,越发心有戚戚。

“你……小心点。”

胜玉不由得上前扶了一把。

李樯转头见她,黑眸之中光芒星星点点。

只是还是不高兴,扭头哼了一声,才道:“我以为你不想管我。”

不想管你就不会扶着你一路下山了。

胜玉在心里反驳,倒也没说出口,只讪讪笑了下:“怎么会呢。”

李樯拢好衣衫,宽大的外裳罩在身上显得他整个人更柔和了几分,他抬眸看了眼窗外月色,轻声说:“去荷池边坐坐吧。”

两人慢悠悠往池边去,李樯拄了根手杖,一步一挪,倒也走得很稳。

走着走着忽然撑了撑额角,忖道:“这般情景,似乎在哪见过……”

胜玉也凝神想了想,亦觉得有些熟悉,脱口道:“是燕怀君吧!他爬树崴了腿,也是带着手杖来上的骑术课。”

李樯顿了顿,目光变得有几分不善。

但胜玉没察觉,低头替他注意着脚下,一边回忆起更多:“脚崴了还想骑马,真是异想天开,后来果然被夫子发现他站都站不稳,将他赶出去了。”

其实没有那么夸张,燕怀君当时站姿还是不成问题的,只不过傅胜玉悄悄从后面踢掉了他的手杖,害他在人群中摇晃起来,这才被夫子发现。

那时燕怀君脸上赤白一片,眼睛瞪得快要飞了,现在想起来还是很好玩。

胜玉咬着唇角轻轻笑出声。

李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本有些不悦,恼于自己意外让胜玉提起了旁人的名字,但看她露出一点活泼的笑意,又渐渐褪去了那股不悦。

当年之事,的确想念起来处处都是美好。

李樯也记得,那时燕怀君本应该在家中休养,却非要来上马术课。

傅胜玉不懂,其余人却对燕怀君的心思看得分明。

燕怀君哪里是对马术情有独钟,坚持拐杖也要来,只是为了不错过在课上能与傅胜玉并驾齐驱的机会罢了,只要燕怀君在,其他小子再想去找傅胜玉就都要往边站。

结果燕怀君一番努力,最后反倒恰恰是被傅胜玉搅了局,也算是他活该。

那时每个少年的念头都昭然若揭,只是没人点破,总以为明日很长。谁又能料到世事无常,当年山中映着月光的清涧轻灵美丽,却下一瞬便被压在乱石之下,再寻不见。

胜玉正往前走,忽而察觉头顶有一道灼灼目光。

她微怔,抬头看,见李樯双眸正凝着她,好似牢牢将月色遮住的青瓦。

胜玉不由得迟疑了一步。

难道说,李樯也还记得那天其实是她踢了燕怀君。

胜玉的目光再度移向李樯支着的右腿。

她赶紧抬起一手保证道:“我不会再干那种坏事了。”

李樯没答话,只是又默默看了她一会儿,应了声,脚步却不易察觉地谨慎着往远处挪了挪。

胜玉:“……”

她真的不会再那么做了呀。

李樯随便捡了级台阶坐下,胜玉也在他边上收起裙摆坐着。正对着荷塘,水色如练,夜风轻拂,荷叶时而弯垂。

胜玉双手规矩地放在膝头,想了想寻了个话题。

“你当郡守后平日里都做些什么?方才一路过来,似乎没见到能议事的厅堂。”

李樯弯了弯唇:“因为处理公务并不在这边。这是我休憩时居住的园子,待文书齐全,正式接任后,就要搬到郡守府去。”

胜玉愣愣看着他侧脸,半晌,“哦”了一声。

她还没想过李樯原来只是在这里暂居,原来还要搬走的。

“那……你什么时候去郡守府?”

“或许半月吧。”

胜玉抿了抿唇,胸中莫名钻出一丝遗憾。

“那你呢?”李樯低头问她,“你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她的生活就很简单了,胜玉耸耸肩,按着指头数了一遍,结果数来数去都是些极无聊的事,不是砍柴烧饭,就是为铜板忙碌,日复一日,几乎没有什么值得提起的。

“偶尔几日,我会和颖儿姐一道下山来,在茶馆里坐坐,看看旁的女郎踢毽子,等日落了再回去,落日照在河面上,很好看的。”

似乎为了证明自己过得并没有那么悲惨,胜玉竭力挖出还算有趣的部分描绘一番。

李樯静静地看着她,眸光脉脉,好似藏着什么未竟之语。

“胜玉……”李樯声音低沉,缓缓地说,“当年你突然从京城消失,我后来再派人去找,到处都找不到你。你为何非要离开?若是你来李府,照料不敢说,至少保你锦衣玉食,风雨无忧,不至于叫你这些年过得这么辛苦。”

胜玉垂下眼。

她十二岁那年夏傅家遭难,那年冬独自离京。

期间在远亲之间辗转半年,虽然她被陛下亲口赦免了死罪,但仍没有人敢负担她的一辈子,毕竟她的存在就意味着傅家几百条人命的重量。

自古灭族遗孤大约都是这样处境,于她而言唯一稍有不同的是,也许要感谢上天垂怜,她人缘颇好,远房亲族不敢接纳,却有一帮好友争着为她想办法。

那年燕怀君在天井里长跪不起求阿父去为她上奏,凌昭绑起了最厌恶的学思带誓要入春闱考出功名帮她争一个落脚所,大她三岁的黄莹姐差点就闹着要随便选个夫婿出嫁,只为带她随嫁一起远走高飞……

亲族已入血海,胜玉没办法承受再有人为她付出更多,当下选择了狼狈的逃避,甩下一身义气的诸位好友,隐姓埋名独自逃走。

那年她十二,燕怀君被阿父用藤编打得血肉模糊,凌昭头悬梁锥刺股硬啃着难咽的书,发誓永世不嫁的黄莹摸索着舆图选夫婿,李樯大约是京中最后一个见过她的人,在雨夜找到躲在斗篷底下的她,匆匆见了一面就被号角召了回去,当夜就随军去了西漠边疆。

他们就这样走散了。

稀里糊涂,又无可避免。

胜玉回神,摇摇头:“时势混乱,怎好麻烦你们。”

李樯闻言只觉刺耳,他不想胜玉把他和旁人混为一谈,但回想当初,与傅胜玉关系亲近的人里他绝对排不上前列,若真要细细算起来,他或许甚至没办法与那几个人“混为一谈”。

于是皱皱眉,按下这桩不提,李樯垂眸看到胜玉搭在膝头的手背,身边人似月,皓腕霜雪,白雪琼貌,温柔可亲。

他轻轻覆过手去,包住胜玉的手背拍了拍:“现在我们都长大了,再也不似往时,多了很多选择,亦多了许多能做的事。”

这样的安抚,胜玉接受了,偏头对他温温一笑。

是的,她已经不是那个只能逃跑的孩子,她有很多想要做的事。

她要查清当年傅家涉事的真相,那惊天的贪污、命案,究竟真的是傅家犯下的吗?

更何况,线索已在眼前,她要牢牢守着贡品把控的关卡,好好织网,等鱼上门。

“胜玉,你在那荒僻山上住得不舒服,不如搬下来,我替你另择一处宅院住?”

胜玉警醒,才察觉自己的手仍被李樯覆在掌中,她收回来,疑惑好奇地向李樯探问:“难道,郡守给每一个属下都发一个屋子吗?”

李樯手心顿空,神色微冷:“当然不是。”

胜玉便腼腆摇摇头:“那便不要。”

这个回答显然令李樯不满意,他蹙着眉看向胜玉,几番受挫,他还没摸清让胜玉动心的窍门。

她住着那种破屋,可黄金青瓦竟统统打动不了她,实在叫人头疼。

但李樯并没显现什么,淡淡地收了话头,仿佛从未提过。

“好,那就日后再说。”

胜玉也没在意,又朝李樯多问了几句进贡的细节。

李樯虽然初来乍到,且看起来颇为闲散,但他大约实际上一点也没闲着,至少对公务之事如数家珍,无论胜玉问到何处,都能对答如流,细细解释。

从他这里胜玉问出了许多事,心中慢慢有了盘算。

心里想着事情,没注意脑袋越来越重,最后困到眼皮打架,竟是一边说话,一边直接失去了意识,沉入梦乡。

轻轻的一下,胜玉的脑袋靠在了李樯肩上。

李樯浑身肌肉微微紧绷,僵坐不动。

夜风携着月色轻轻拂来,柔柔披洒在两人身上。

李樯心猿意马了整整一夜,但被胜玉盯着,最过分的举动也不过是借着安慰之名,悄悄按了按胜玉的手背。

现在胜玉双眸阖着,乖顺地靠在他肩上,似乎很是信赖,任人施为。

李樯心尖忍不住躁动起来,喉结连番滚过。

余光瞥见胜玉白腻柔软的面颊,不知用指腹抚过,触感会否与想象中一致。

指尖动了动,似要抬起。

胜玉发丝被风吹动,指尖又僵住。

过了少许,又轻轻地抬起。

最终还是放了下去,回归原处。

一声带着纠结与甜意的叹息。

罢了。

就当他今夜疯了,真的想做个君子。

作者有话要说:O3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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