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一路上多是无话,唯有马蹄哒哒声,苏丁显然是困了,倚在车身上点着头。
顾钦放轻了声音,道:“为何要将苏府的图腾也放在马车上。”
苏玉澈默了一瞬,道:“京中想要我性命的人太多,堂而皇之一些,反倒少有人敢。”
顾钦了然,思及苏玉澈今夜的行动,她还是觉得十分冒险,可这话斟酌了两瞬似乎怎么说都像是问责指教,索性不说了。
她看向身侧之人愈发冷彻的眉眼,开口问:“我可是什么地方得罪了苏相吗?”
“将军何出此言?”苏玉澈依旧神色平平,指尖却不禁一颤。
顾钦说话向来直来直去,道:“只是不知为何之前苏相还愿为我在众人面前说话,现在却不愿理我。”
她的声音虽然平静,但却自带一股蓬勃的朝气,让人不禁错觉她说这话时好像是在期待而热忱地看着你,只要拒绝一分都会心生愧疚。
苏玉澈此刻便不由自主愧疚起来。
不禁想到顾钦前失了父亲,孤身一人来到京城,又受到许多不平之事,她也不过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而已。
只是......苏玉澈想起那日在李长安眼中窥见的私欲,有些后怕。
他并非是因为不喜顾钦才要刻意疏远她,而是明白了李长安的用意,若有一日,李长安觉得顾钦可以信任、可以任用,他笼络顾钦会选用的第一个法子,便是情爱。
不费一兵一卒,用情爱拿捏着顾钦,让她为之卖命。
这是那日他在李长安眼中窥见的。
帝王心术自然是唯利是图,何况情爱素来是拿捏女人最好的法子,这些道理苏玉澈都清楚,但他就是不愿做了这个帮凶。
索性与顾钦划清界限,这样一来纵是今后顾钦与李长安当真有了什么,那至少不是他一手造成的。
只是这些话,苏玉澈当着顾钦的面不好说出口。
尤其是他一转身,就看见顾钦拿着对明耀的眸子看着他,目光纯澈无比,让他怎么能说得出口呢?
“无事。”苏玉澈很快理好了思绪,“只是觉得官员私交过于频繁,理应忌讳。”
“哪里频繁?”顾钦存了心反驳他,口吻却很柔和,“第一回,是我例行追凶,偶遇苏相而已,不算相交。第二回,是我知道苏相假传圣旨帮我,我知恩图报。这回,也是我巡城值守应尽的公务,更加不算相交。”
“胡搅蛮缠。”苏玉澈斥她一声,转过头不再说话了。
依旧是冷着脸,声音清清冷冷的,顾钦却莫名觉得他的表情生动许多。
马车抵达苏府门前时,顾钦伸手想去扶他,苏玉澈却率先将手递给了苏丁,苏丁见此,竟还面露得意地看了顾钦一眼。
顾钦:“......”
她利落下了马车,见几个黑衣人已然将狼人抬进了苏府,老管家推着苏玉澈的轮椅迎了出来,对上顾钦的视线后一顿,随即道:“见过顾将军。”
顾钦也略施一礼,目光追着苏玉澈慢慢挪下马车,尽管有苏丁扶他,他行动得还是颇为缓慢,因为坐不稳的缘故,一手还要撑在马车上。
夜里漆黑,他习惯性地去摸车轴支撑,可那里本就断了,苏玉澈摸了个空,身子便不受控制地受一侧倒去。
老管家心头一跳。
但很快,苏玉澈悬空的手便被顾钦用小臂接住,他这一有力支撑才勉强维持住了身形。
女子离他极近,她动得那样快,苏玉澈几乎没有察觉到她什么时候将小臂伸了过来。
夜风有些湿,苏玉澈嗅到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以及她身散发出的那股热气,几乎有些灼人。
不知怎的,苏玉澈觉得耳尖有些烫,他坐好之后,就飞快地把手收了回去,浅声道谢:“多谢将军。”
见到这一幕,老管家终于松了口气,也对顾钦连连道谢。
本打算就此道别,可见顾钦竟然要跟着他进去,苏玉澈回身,向顾钦投去疑惑的眼神。
“狼妖一事,也是皇城司分内之事罢?”顾钦道,“我想看看苏相府上的另一只长什么模样。”
苏玉澈没了话说,默许顾钦跟了进来。
新抓来的狼人和之前那只均被关在地牢,分别位于地牢的两端,互相无法看见。
后来的这只还在昏睡,顾钦跟着苏玉澈去看另外一只。
这一只就比较直观了,多毛的兽皮已经被剥去,牢笼里的男人有粗壮的四肢和壮硕的身形,皮肤泛着异常的青色,脚趾和手上的指甲又坚又硬,披散着长发呼吸粗重,好似野兽低鸣。
像人,又不像。
顾钦摸了把后颈,露出新奇之色。
“有人专门饲养他们,虽不知道具体方法,但的确能将人改造成这副模样,敏捷和力量都会远胜常人。”苏玉澈道,“弊端便是,每只狼人大约只有三五年的寿命。”
“他们是自愿的?”顾钦询问。
苏玉澈摇了摇头,表示不知情。
“那前两次的月圆杀人,是掩人耳目了?”顾钦道,目的便是要在今夜行刺苏玉澈吗?
那样的速度,分明可以遁形,却要让人看到。
苏玉澈道:“与其说是掩人耳目,不如说...是在练习。而且无法探知到他们的下落,这些狼人已然理智尽失,根本无法交流。”
“他们的目标是你?”顾钦道,“或者说,不限于你。”
除却右相一职,苏玉澈显然还有别的身份,可惜眼下顾钦对肃京局势还不了解,无法说出具体,只隐约能猜到一二。
大约是个什么杀手情报组织之类的罢。
苏玉澈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他不应说尽,可都到了这个份上,顾钦都能猜出圣旨的事,对于他的事定然也能猜到一些。
见他迟疑,顾钦果断道:“若不方便,就不必说了,我也不是非要知道不可。”
苏玉澈刚心里一松,就听她话锋一转,道:“不过朝廷命官遇袭,又是陛下最为看重的苏相,既然已知他们的目的是你,接下来的时日我负责护卫苏相周全。”
苏玉澈抬眸,正对上顾钦那双英气的眸子,内含的坚定不容拒绝:“直到危机解除为止。”
“我的事无需将军过问。”苏玉澈神情不变,一双凤目中却凝出点点不满,他双目素来清润透彻,一望便知原是个多么清冷无欲之人,只消带上一点情绪色彩就会将他眼底晕染。
生动又好看。
“我不会过问苏相的事,只负责护卫苏相安全,此乃皇城司分内之事。”顾钦单手背在身后,自然地后退两步告辞,“那就这么说定了,明日一早,我来送苏相上朝。”
“顾钦!你......”
苏玉澈还想再说什么,可顾钦脚程快,他还来不及说,就见不得顾钦的身影了。
目睹一切的苏丁暗暗咋舌,跟了公子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瞧见公子发脾气呢。
回到将军府,李淑文已然烧好了热水等着伺候顾钦沐洗,顾钦示意她回房便好,不必跟在身边。
“可是这样一来,我整日做的活也太少了。”李淑文道,“食君之禄,当要受之无愧才好。”
顾钦看着李淑文坚定的神情,想了想,道:“那你看着帮我修饰一下将军府,添置些盆景摆件什么的,明日顾家的人会来,不管遇到什么事,你只要记得,我不在将军府,你就是府里的主人,明白吗?”
李淑文哪里会听不出顾钦话中暗含的意思,应承道:“请将军放心,我必不会让将军失望。”
两人站在廊下聊了几句,都是同龄人,自然能聊得一块儿去,没多时李淑宝跑出来寻人。
“阿姐。”李淑宝道,“原来你在这里。”
“过来问过将军。”李淑文招了招手,神情温和,顾钦瞥向她脸上那块疤痕,暗想若没有这块疤,她该有一副姣好的容貌的。
李淑宝走过来道:“见过将军。”
顾钦不大能和小孩子相处,看着眼前的小豆丁,她下意识伸出手摸了摸李淑宝的脑袋,靠近时,却发现她颈侧有一片淤青。
“这是怎么回事?”
李淑文道:“是逃脱流寇的时候不小心撞到的。”
她边说,神情隐隐担忧起来,“那股流寇看着很是厉害,全然不像寻常百姓,倒是训练有素,我们亲眼看着他们南下去了,不知又会到何处作乱!”
“往什么方向去了?”顾钦道。
“荆州。”
天下尚不算太平,一伙流寇怕是引不起州郡太守的注意。
“我知道了。”顾钦沉吟一声,目光思忖,“你带着妹妹先下去歇息罢。”
李淑文点点头拉着李淑宝走了几步,忽又神情迟疑地回过头看着顾钦,“将军,我......还有一事。”
说完,顾钦就看着她动手,一点一点将脸上那片疤给揭了下来,露出原本光洁无瑕的肌肤。
“是易容?”顾钦有些惊讶,这也太逼真了,她离李淑文那么近,都看不出这竟是假的。
李淑文立刻跪下,道:“请将军原谅我先前欺瞒,我不愿以色侍人,无可奈何才出此下策,绝不是有意要骗将军。”
“没事,你能这样思虑周全保全自己,说明你是个聪明人。”顾钦道,“今后有将军府护佑,你只管放心做事,不必再遮遮掩掩了。”
李淑文见她神色平平,心中惊讶又佩服,“我定为将军鞠躬尽瘁。”
顾钦眸中露出一点笑意,一个将军府管家而已,又不是要她出去杀人,作何说得这般严重。
“为何今日又要告知我呢?”顾钦点了点脸颊示意。
李淑文道:“既知明日将军的家人要来,我不想给将军丢脸。”
为商这么多年,李淑文早能洞察人心,她觉得顾将军是个好人,足以信赖托付,顾将军就一定是个好人!
“女子之能,远不能以容颜论处。”顾钦眼中噙笑,她有些喜欢李淑文这个姑娘了。
“我知道的。”李淑文也露出一抹灿然的笑意,挽着妹妹离开了连廊。
廊前月下,顾钦看着姐妹二人离去的身影,一直惴惴的心思突然感觉到片刻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