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晖殿的寝殿内,沈卿娪刚刚沐浴完毕,头发还未完全干透,湿漉漉地垂落在两侧肩头,衣领被沾湿,隐约能透出肤白似雪的脖颈。
李香娣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惊到,她绝不会相信世间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若她真的是沈卿娪,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她先假情假意地答应自己,将自己骗到立政殿,制造一场火灾让自己假死。又不知在何时勾搭上了陛下,偷梁换柱般成为陛下即将的妃子。
李香娣不禁冷笑连连,好一出算计,不仅让自己背负了罪名,还连累了自己父亲的产业被查封。
她对沈卿娪的恨意如滔天般蔓延,亏她还因为沈卿娪的死而夜不能寐,她真的是该死。
“你真是好大的本事,我早就应该想到,你怎么会这么轻易地就死了呢,原来一切都是你的算计啊!”
李香娣顺手拾起台子上的陶瓷花瓶来就往沈卿娪的方向扔去,沈卿娪身后便是墙壁来不及躲闪,幸好青黛反应及时挡在了她身前,破碎的陶瓷片顿时划破了青黛的手腕,鲜血淋淋流淌。
“青黛。”沈卿娪忙搀扶住忍着痛意的青黛,在柜子上寻找纱布和金疮药,来帮她上药。
李香娣见自己扔出去的花瓶竟真的割伤了人,顿时也有些心虚,但一想到沈卿娪如此欺骗自己,心头浮起的那一丝愧疚也消失了。
正想着,面前正在为青黛止血的沈卿娪忽然站直了身,她上前一步走到她的面前,宝石般的美眸射出的锋芒让她不禁一颤。
“李香娣,你记住。”沈卿娪盯着面容苍白的李香娣,一字一句道:“无论我如今是什么身份,无论我沈家兴衰与否,你都没有资格在我面前放肆,更别说伤我身边的人。”
沈卿娪缓缓从她面前俯下身,拾起地面上一块碎瓷片捏在指尖,“你今日划伤了我宫女的一只手,你赔她一只,也算扯平了。”
李香娣猜到沈卿娪想要对自己做什么,连连后退,“你敢动我,我回去告诉我父亲,待他禀明陛下,陛下不会……啊!”
瓷片割开了李香娣右手手腕上的皮肉,有血滴溅落在地面上,还有几滴沾到了沈卿娪的侧颊上。
沈卿娪平静地瞥了捂着伤口痛苦乱叫的李香娣一眼,随后望向一旁案上的铜镜。
凝脂雪肤上溅到了几滴鲜红的血珠,此时还有一滴顺着侧颊滑下,滴落在地。
她神情漠然,缓慢抬手将自己脸上的血痕轻轻拭去,回头看着一旁已经吓傻了的兰儿,说道:“带你家主子去找太医。”
兰儿颤巍巍地下前,扶起已经虚弱地瘫倒在地的李香娣,就往外面走。
待二人走后,沈卿娪又低下身子去看青黛的伤势,“你还好吗?”
青黛失了血色的双唇嗫嚅道:“无事的主子,不用上药了,太麻烦您了。”
沈卿娪摇摇头 ,示意青黛坐到自己的榻上,先为她的伤口止了血,随后进行抹药包扎。
沈卿娪少时学会些医术,故而包扎上药起来极为熟练。
寻菱在一旁便帮忙便低声说道:“主子,那李婕妤好日子不会多久了,奴婢听说李婕妤的父亲徇私舞弊之事被人举报了,现在正自顾不暇呢。”
沈卿娪低垂着眉眼,面色平静看不出表情,只淡淡回了句,“是吗。”
包扎结束后,沈卿娪起身准备去净手时,回身看到了还愣愣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丁香。
丁香知今日之事是由自己引发,心虚不已,生怕惹怒了沈卿娪她也将自己划伤,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动作。
眼下见沈卿娪视线刺来,忙跪倒在地,求饶道:“是奴婢不好,奴婢擅作主张将人带来,请主子饶命。”
沈卿娪被今日一事扰得脑子也乱得很,实在不想再与她多费口舌。
“今日雪正好停了,你就去外面跪上一日吧,正好也想清楚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不该做。”
丁香欲哭无泪,却也不敢再多言语,只好默默地往外面去受罚了。
翌日,便有消息称李香娣的父亲李帧徇私舞弊私占农田一事被查出,入府搜查时竟又发现他私铸玉玺,此乃大罪,当即便斩杀他于自家府中,而他在宫中的女儿李香娣也因替父求情而被侍卫乱棍打死。
听闻此事时,沈卿娪正沈卿娪伏在窗边的软榻上,眺望着天际模糊的云彩,知晓后倒是默默然了许久。
寻菱端着糕点进来,见她双目无神地望着外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主子可是在想那李婕妤的事情?”
虽室内燃着暖炉,但沈卿娪此刻却仍觉得周身发寒,“我只是觉得昨日还神采飞扬的人,今日却已是尸骸一具,有些唏嘘。”
“是啊,不过李家毕竟犯了错事,主子也不必太为此伤神。”说着,寻菱看向外面晴朗的天际,又说道:“今日天气总算温暖些,主子也别在殿内待太久了,该出去活络活络身子了。”
沈卿娪略一思索,“也好。”
她换了件厚些的宫裙,裹着身月白色大氅便往殿外走去。
她确实是许久不曾外出了,她向来最不喜冬日,冬日里几乎所有的树植花草都会枯败,她不想看到如此萧瑟荒凉的景象。
偶有几名宫人从她身侧穿过,纷纷俯身向她行礼。
她寻了处僻静些的亭子里,在里面坐下。
方才宫人经过时,有人趁机在她掌心里塞了东西。她谨慎周围有人看到,并没有立即打开,而是找到一无人之处再细看。
拆开字条,仍是熟悉的字迹,是沈卿娪的父亲的。
上面只有寥寥几笔,“三日后华严寺。”
新帝登基,按理皆是先要祭祀先祖的,祭祀大殿便定在三日后举办。
庆朝皇帝世代敬奉神灵,每每祭祀之时都会去到宫外不远处的华严寺去祈福,此次大殿也毫不例外。
反是祭祀大殿,阖宫上下众人除却特殊缘故都是要去参加的,所以沈卿娪自然也在祭祀的队伍中。
沈卿娪不知父亲此番同自己见面会说些什么,只是心下始终惴惴不安,直到祭祀那日的到来。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华严寺中,佛堂前是陈缚正在祭拜各列先祖。
沈卿娪也趁着人多混乱偷偷从后院穿过,到达一处偏僻的后院,这便是父亲同她约定的地方。
沈安康已候了多时,见到沈卿娪前来,紧皱着的眉头才松缓些,拉着她走到一处的树后,说道:“眼下情况危急,我不得不冒着风险来此与你一见。今日来此,我是有重要的事要同你说。”
沈卿娪内心隐隐不安。
“前几日,陈缚派人去了你叔父那里,以你叔父抗旨不遵的名义杀了他。”
“什么?”沈卿娪脚步虚浮略有些站不住,幸好被沈安康及时搀了一把,才勉强稳住身子。
沈安康压低声音,说道:“此事被陈缚所压下来,外界只道你叔父是突发急病而亡,但你叔父一向身子康健,怎会突然就患病离世呢。”
他上前一步在沈卿娪耳边,小声说道:“此事只能是陈缚在杀鸡儆猴,你叔父现在的下场便是我们沈家数百人未来的下场。”
“我会尽早找机会的。”沈卿娪道。
沈安康却摇摇头,“不仅如此,我还要你在宫中找一物,当时先帝在时曾有过立煜儿为太子的想法,我在宫中的探子跟我说先帝或许是写下过一道诏书,你想办法找到这物。”
沈卿娪秀眉紧蹙,抿唇沉思片刻,“父亲就这么确信诏书上上所写之人就是煜儿呢?”
沈安康低笑一声,“这好办,只要有证明先帝亲笔书写的标记,其余的还不是任由我们来做。”
沈卿娪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好,我会想办法的。”
沈安康又拉过她的双手,放在掌心轻拍了拍,“只有煜儿登上皇位,我为摄政,咱们沈家才有活命的机会。我知你在宫中也极困难,只是若是你能早日成事,兴许你叔父也不会……”
他深深叹息一声,“罢了罢了,父亲说这些也不甚怪你的意思。只是你叔父去了我心里也不痛苦。”
临走时,他又嘱咐沈卿娪道:“待会给你叔父上柱香吧,小时候他极疼你的。”
沈卿娪望着沈安康渐行渐远的背影,眼眶泛红,眸中含着隐约泪意。
叔父,死了。
她还记得小时,她总被父母逼着在房中练琴作画,唯有叔父最疼她,会趁着父母不注意之时,放她偷跑出去玩。
可他如今却死了,还是被陈缚所杀。
哀痛只余她又觉得极为自责,若是,若是她早些对陈缚下手,或许叔父便不会死。
若不是她自己总抱着陈缚会放过沈家,沈家凭着强大的势力能够自保的念头的话,说不定叔父便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了。
陈缚对待自己的功臣李氏一族都能如此心狠,更惶说与他有仇的沈家了。
可事到如今,悔恨又有什么用呢?人死不能复生,她现下能做的就只有找机会尽快杀了陈缚,好能保住沈家其他人的性命。
指尖狠狠嵌入了掌心,有鲜血缓缓滴落在掌心,她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她要深深谋划一番。
整理好情绪后,沈卿娪从后院出来往前头的佛堂而去,准备去给逝去的叔父上一柱香。
走到佛堂前时,却正好看到殿内笔直耸立着的背影,一身明黄黄袍。
沈卿娪心头涌现浓浓恨意,迈步往殿内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