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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回 华阳

吴艾哲AizhewuCtrl+D 收藏本站

华阳太后在宫女的侍候下穿好层层叠叠的衣裙。她跪坐于软垫上,揽镜自照,在发现眼角新添的一道皱纹时,蹙起了眉头。或是怕蹙眉加深皱纹,她赶紧松了松眉梢,露出一个娇美的笑容来——这是安国君,也就是秦孝文王生前最喜欢的笑容。

安国君在的时候,她的笑容是娇美明丽的。安国君薨了,她的笑容变得索然无味。谁稀罕一个老女人的笑呢?哪怕这个老女人风韵犹存,也远不如小姑娘那般生机勃勃了。她有时会抬袖闻闻自己的袖口,那儿早已失去少女花粉般甜腻的香泽,只剩下淡淡的老年妇女身上特有的腥臊。她厌恶并恐惧这种气味。因此,她让宫人采买大量的脂粉供她使用。尽管如此,她还是一天天枯干老去,一天天腥臊难闻。

为了证明她并不老,她将精力投入到争权夺势上去。她本来可以效仿宣太后养男宠的,但是她没有那样做,毕竟,她没有姑姑宣太后那般的好福气,有那么个厉害的弟弟穰侯——魏冉帮她分忧,她若是敢养男宠,不说别人,就是吕不韦都能让她难堪。

想当初,吕不韦不过是一介低贱商贾,要不是为了在安国君死后,她能有个着落,犯得着跟他合作?她认了嬴子楚这个短命的当自己的儿子,是为了以后高枕无忧。结果呢?吕不韦是赚翻了,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哪!不,嬴政现在还暂时是个摆设,他就是背后的“君”!一介商贾竟敢坐到这个位置,哪怕现在死,也够本了!

可惜啊可惜,他不会就这么轻易死了。在这偌大的咸阳宫中,有什么是他文信侯不知道的?没有!嬴子楚驾崩后,她只捞了个虚名,弄个太后当当,实权少之又少!这让一辈子顺风顺水的她怎么能咽下这口气!更遑论,在这后宫她威严犹存,谁敢不听!

华阳太后闭上眼,侍从一件件给她戴上首饰。后宫中,夏姬死了,还有赵姬。而政儿那孩子是头披着羊皮的狼,文信侯不比她蠢,肯定也看出来了。文信侯知道了,赵姬那个贱婢肯定也知道了。

是被逼着放权好,还是自己主动放权好,文信侯心里肯定清楚。只是……权力的滋味妙不可言,他真的愿意么?

“太后,听说赵姬最近气色非常好,有人说,她可能是怀孕了。”为华阳太后戴耳环的侍女小声说。

“荒唐!”华阳太后倏然睁眼,凤目竖起,“你从哪里听来的名堂?老老实实说给本宫听!若有一句谎话,本宫便拔了你的舌头!”

侍女一慌,赶忙跪下,一五一十说了:嫪毐和赵姬往常几乎是形影不离,只是最近两人不像以前那般黏糊得紧了,赵姬出行时还会下意识地摸摸肚子,气色也不像原先那样黄巴巴的,竟泛出粉白的颜色来。最重要的是,有太医诊断出赵姬是怀孕了,只是被封了口,不过还是有人知道这个消息却没死,她恰好是听到这个消息的其中一个。

嫪毐是被吕不韦拔了胡须送进来的假阉人,原本是文信侯的门客。这点大家都明白——哦,秦王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但是送进宫来的缘由,却并不完全是因为文信侯老了不行了,而是因为文信侯想疏远太后。

秦王越来越大了,他掌权只是时间问题。赵姬又是个嘴大舌长、没脑子的女人,若是文信侯没能把她哄好,对方把她和文信侯私通的事儿捅到秦王面前,到时,文信侯想挽回局面也不可能。

为了摆脱这个女人,吕不韦也是煞费苦心,找了个那活儿能转木轮子的男人来伺候她。这几年来,赵姬的气色是一天比一天好,她却是一天比一天厌恶赵姬。

是的,这方面有所求并不丢人,大家心里都清楚,毕竟都是人,人怎么可能无欲无求?可坏就坏在赵姬你十分愚蠢呐!你收了吕不韦的人,还公然在深宫之中养男人,又没有避孕,这往轻了说,叫淫_乱后宫,往重了说,叫欺君犯上!

华阳太后长叹口气,暗暗庆幸自己当初没做这样的蠢事。不过,她也不打算告诉嬴政,她只要牢牢把握住后宫便好,谁死谁活,与她何干?她恕侍女无罪,侍女站起身,为她戴好头饰。她又在宫中慢条斯理地用了朝饔(yong一声)①,才问起侍女时间来,想着小夫妻两个新婚燕尔也该起床了,便理好衣裳,坐进辇乘,往嬴政的行宫去。

华阳宫是华阳太后自己的宫殿,离嬴政居住的章台宫较远,步行的速度太慢,坐马车方便很多。华阳太后以自己的宫殿为傲。若她不是安国君的宠姬,怎可独占咸阳宫一隅?

华阳夫人回忆着过往的荣耀,忍不住坐在辇乘中打起盹儿来。

没过多久,马车便到了步高宫宫门前,暂停片刻,车轮又徐徐滚动。不一会儿,便到了章台宫。到了这里,华阳夫人只得下车,在宫人的搀扶下,慢慢走进宫殿。嬴政居住的房间靠里些,她先让人通报,确定小夫妻俩都起床了,收拾妥当,才走进屋里。

嬴政带着昔伊逆着光站在屋中,看见华阳夫人进入,便施了一礼:“政儿参见太后,太后长乐无极。”

“孙媳参见太后,太后长乐无极。”姬昔伊也施了一礼,微笑道。

华阳太后微微颔首,示意他们不必多礼,三人一起跪坐下来。嬴政招手,宫人鱼贯而入,于三人面前摆上案几,搁上碗碟筷勺杯,端上新鲜的瓜果、鱼脍、烤炙,又如来时般躬身离去。华阳夫人看着桌案上的吃食微笑,却并不动手,而是道:“政儿,你娘来看过你了么?”

“未曾。”嬴政十分谦谨,“本应是孙儿去看望奶奶,未料奶奶先来看孙儿了,孙儿失礼了。”

“哎。”华阳太后摇头,“都是一家人,我来看你还不是一样,没什么失礼的!我这次来啊,就是看看你和你媳妇相处得如何,你可不许欺负人家啊!听说孙媳你在外受到了惊吓,现在怎么样啊?”

“启禀太后,大王待我极好。”昔伊斟酌道。

“待你好就好。”华阳太后笑答,“对了,我听楚王说他有个十分喜爱的女儿,这次就是让她来的我们秦国,做我们政儿的妻子,不会就是你吧?”

“正是妾身。”

“那感情好。我们都是楚国人,便都是娘家人。以后本宫会多多照应你的。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哎呀,瞧本宫这记性!”

华阳太后嗔怪着伸出食指敲敲脑门,目光则一眨不眨地盯着姬昔伊。姬昔伊道:“妾身名——”

她话还没说话,嬴政便接道:“祖母,她入了秦国,便是我秦国人,是秦王后了。其余的名字也好,封号也罢,我们秦国难道不能给她新的么?”

华阳太后看出嬴政笑容中的不容拒绝,心中有些不高兴。眼前的嬴政虽是披着羊皮的狼,好歹现在还是羊。既然是羊,哪里轮到他来要求自己?不过,她也不再逼问女孩的姓名,而是换了个问法:“从楚国来秦国,一路上真辛苦啊。我记得我初来秦国时,这里没好吃没好喝的,可给我愁死了。你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定然也一样娇气。我看你面色不怎么好。你丫鬟呢?叫她们出来,怎么伺候的!”

华阳太后以为会看到嬴政给这姑娘使眼色,然后自己叫丫鬟出来。没想到这姑娘轻轻道:“琅儿,紫儿,你们出来吧。”

脚步声窸窣作响,不一会儿,王琅和王紫穿一身宫装立于姬昔伊身后。她们敛眉低目,姿态谦卑,饶是挑剔如华阳太后,也挑不出一点儿错来。

华阳太后本以为自己能抓住嬴政调换楚国公主的把柄,可看眼前女子的气度也好,再看她两个丫鬟的气度也好,都没话说。她想了想,又笑着道:“虽然话有些难听,可本宫还是想问问,孙媳啊,你可是完璧之身?”

姬昔伊正不知该如何开口,嬴政恼了,他微笑中隐含怒火:“祖母大可放心。这点上,政儿比任何人都清楚。”

华阳太后闹了个大红脸,她正不知该如何开口问下个问题时,恰巧看见姬昔伊腰侧佩戴的玉佩——那正是嬴政从马夫身上得到的楚国公主的玉佩,让她佩戴在腰间,正是为了解决其他人对她身份的疑虑。

“这玉佩是……”

“启禀太后。这是妾身的父王赐给妾身的,也是作为证明妾身身份的物件。”

姬昔伊一板一眼地回答道。嬴政喝口酒,借着掩面的动作不动声色地露出一个笑容。

华阳太后脸上的轻松彻底消失了。接着,她使劲眯了眯眼,扯出个笑容:“既然你作为楚国公主,已经进了后宫,又是政儿的妻子,按道理说,这统领后宫的权利应该与你才是,可本宫念在你年纪尚小,心智未成,便多为你分忧几年,你当何如?”

姬昔伊正要一口答应,嬴政却抢过话头:“祖母,王后虽然年纪小,心智肯定是成熟的,要不然,我们也不能成婚呀,您说是不是?祖母您兢兢业业为我大秦管理了后宫数十载,寡人十分感恩与您,但是,咱们说好的秦楚联姻,楚王是希望他女儿能进后宫过上踏实的日子,既然是过踏实的日子,没有一点东西傍身,怎么能成?就是寡人同意,仲父那儿……也未必肯点头呀,您这不是叫寡人夹在中间难做人么?况且,祖母您统领后宫多年,威望甚高,就是让与她,其他人也会一样待您。但是她不同啊,她初来此地,人生地不熟,若没有点傍身的东西,怎能服众?更遑论,孙儿还指望她为孙儿早日诞下子嗣呢,她掌管了后宫,相当于给她吃了一记定心丸,楚王和仲父那里,政儿也好交差呀。祖母,您说呢?”

华阳太后依旧眯着眼睛,没有说话。

嬴政也仍旧微笑着望向太后,没有说话。

直到内侍高声道:“赵太后驾到!”时,他们二人才结束了尴尬的静默。

华阳太后道:“那后宫之权便暂时交给孙媳了。”她故意说得大声,因为她瞥见了墙角处裙摆的影子。不是赵姬,还是谁?

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别想得到。哼。

华阳太后笑得十分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前面两处谬误,一处是华阳夫人居住于华阳宫,赵姬居住于甘泉宫。一处是请安,明代才有请安,此处采用汉代礼仪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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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本周上榜。但是由于我这周特别忙,事情极多,估计只能卡着时间更文了!还请大家谅解!感谢!

注释:

①朝饔(yong一声):指早餐,早晨的饭食。出自《孟子?滕文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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