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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昭陵问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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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昭陵安顿下来的第一晚,容华便发起了高热,整个人昏昏沉沉。

周龄岐搭过脉后,沉吟良久。这下急坏了琳琅等人。

“周大人,你倒是说句话呀!殿下已经高热不退四天了,药根本喂不下去,您的法子根本没管用!”清欢说着便带上了哭腔。

“清欢!不得无礼!”琳琅低声劝了一句,看向周龄岐:“大人,清欢也是忧心殿下,望您不要介意,只是在这样下去,怕是凶险。”

“殿下那日伤及肺脏,大惊大悲。加之没有及时修养,一直劳神谋划,本就是勉强挺着。现下忧患稍解,一口气松下来,病势汹汹也是预料之中。我施针下去,在加些猛药,你们也要一直用水为殿下擦身降温,且看今晚吧。”

容华梦到了穿越之前的日子。这实属难得,上一次梦回往昔,还是她八岁的时候。那一夜,她在大燕朝的母亲,惠靖皇后过世。

容华的前世,父母慈爱,兄长可亲,家中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过得平淡而幸福。

故而,刚刚穿越的那几年,容华很不适应。常常因思念家人,恐惧未知而嚎啕大哭。她那时尚不满周岁,被理解为婴儿本能。后来,她才调整心态,觉得既来之则安之。

随着她慢慢长大,了解处境后,容华只觉得自己实在幸运,锦鲤转世不过如此。她两世为人,皆在和睦之家;虽身处封建王朝,可天下太平;父亲是个称职的皇帝,与母后夫妻伉俪,尤其疼爱自己;母亲是个仁慈的皇后;亲哥哥是个合格的储君,兄妹俩从小玩在一起,感情甚笃。

再次拥有相似的家人,让容华觉得自己似乎并未彻底失去他们。加之新奇的经历、优渥的条件,高贵的身份,令容华虽没了手机电脑,也活的别有趣味。

容华渐渐与这个时空建立了连结。只是每逢佳节,难免感慨,会偷偷举杯,遥祝自己前世的家人,节哀顺变,平安喜乐。这辈子,她原已经准备好做个富贵闲人,吃喝玩乐,逍遥一生了。

过于安稳的人生,让她始终怀着一个现代人心态,平等尊重身边不同的个体。她忘记了,封建王朝下的阴影有多么黑暗;忘记了史书中从来容不下这种超越时空的善良。

直到现实,将她的乌托邦一点点打碎,将她从保护伞下拖拽出来。她才明白在这个残酷的时代,在鲜血从未干涸过的帝王家,她的天真是多么难得。

先是兄长,继而母亲,现在,最后一个家人也离开了自己。

容华感到愤怒,他们都是那么好的人啊,卑劣就这样明目张胆的侵略善良;感到悲伤,两世集合的丧亲之痛向她袭来,痛到只能无声哭嚎;感到绝望,她与世界的连接在一根根断掉。她讨厌这个原始的时代,这里不公和恶劣被进一步纵容;她更讨厌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她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

深藏心底的孤独感翻涌上来,她好像找不到走下去的动力了。此刻,她是如此地怀念故乡。

“殿下您终于醒了!”三个姑娘守在容华床边,具是眼眶通红、欣喜若狂。

容华缓了缓神,才想起今夕何夕。看着从小陪伴自己的琳琅、清欢,还有自己多年前救回的握瑜,她终于感到了一丝暖意:“你们怎么哭了。看这眼眶红红,小心让道士当成兔子精给逮了。”

“殿下你还笑话我们!您高烧不退,昏睡不醒,真的吓死人了!” 清欢佯装生气。

说话间,握瑜已经将周龄岐叫了来。

“醒了就好,如今脉象平稳不少,已无大碍。只是,日后换季,或秋冬时分,许会有咳疾。病根已经留下,只能慢慢调养,以后切记勿要劳心费神、剧烈活动、大悲大喜。”

容华轻轻点头,开口问道:“周大人有劳。只是这两日扶胥可还好?前些时候为逼他们放人,毕竟给他用了些药。”

“扶胥殿下一切无恙。”

“他毕竟太小,麻烦你时时刻刻盯着些。”说罢,容华缓了口气,:“你们先出去吧,我想休息一下。未来日子,如果我没有自己出来,不要打扰,饭食药水皆放门外就好。”容华又看他们与开口劝解,只好添了一句:“不必担心,死不了人的。”

周龄岐等人相互对视,听容华语气疲惫,只能称是告退。

屋子又剩容华一个人,安静如潮水漫过全身,她任由自己沉入纷乱的思绪中。

这四日容华过得并不真切,她的内心由迷茫到自我怀疑,由放弃到不甘,各种对立的情绪想法反复交替,令她心力憔悴。

“殿下还是没有吃吗?”握瑜听到动静抬头,看是琳琅回来便问到。

琳琅摇了摇,柳眉微蹙,脸色沉沉。这四日,容华一步都没有出过屋子,除了水,滴米未进。她们也曾试图趴在窗边听声音,可只能听到她们自己的呼吸;也曾在外求见,可毫无回应。

清欢坐不住了:“这样不行,我去找章予白或者范将军,又或者我们直接进去看看!”

“清欢,不要冲动!殿下需要一些时间来平复心情。毕竟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况且殿下一直被人逼着走,这才刚刚缓下来。还有依殿下的性子,若是知道你随意透露口风,看殿下怎么罚你!”琳琅忙按住清欢。

“那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这样!殿下的身子怎么熬得住?万一殿下在里面出什么事了呢?”

握瑜声音偏低,此时语速不急,也开口道:“我们还是稳住,再等一天,若还是不成,我们一起去看看。我昨天刚刚问过周太医,他说殿下身体情况来看,四日而已,并无大碍。若能就此解开心结,也有利于病情。”

屋子内一片愁云,而在十里之外,一位身着劲装的少年,正朝着昭陵打马奔来。那少年眉眼英气,瘦腰长腿,虽不算貌若潘安,却自有潇洒风姿。

来人正是冯朗!

他在向关内道行军总管欧阳敬传信后,留在了军中。待一切尘埃落定,容华也传来了书信,让他就此在欧阳敬手下博一番前程。可他听闻最近京城动荡,传闻皇子扶胥被多次刺杀,险些丧命,容华又自请守陵,实在放心不下,便向将军禀明,来昭陵看望。待他下马见到琳琅等人,才知容华近况。便决定,拼着被责怪,也要敲门试试。

此时仲夏过半,绿树成荫。这日天朗气清,阳光透过树叶洒下点点斑驳。冯朗带着一身风尘,行至门前,刚刚抬起手来,门忽然开了。

那女子站在室内的阴影中,面向满园晴朗。丝丝缕缕的亮霎那间探进屋中,更衬着她一身冰雪肤,面带桃花色。

容华下意识眯眼,感受着微风暖阳,心境通明。这几日,她的思想在被摧毁与重构中徘徊,在善恶极端之间反复。终于她找到了自己的路。

上天给了她两世为人的机会,给了她得天独厚的经历,她要爬上去,要站在这个时代的巅峰,做一个裁决者!只有站在最高处,才能尽可能避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无力。她有跨越时代的眼界和胸襟,也有敢为天下先的勇气。

她要做执棋人,尽力去把这个世界打扮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她的大燕,将是包容富裕、黄人守日的强国。在她的朝堂上,忠魂将从不寒心,正直将不被辜负。她离开这个世界后,史书工笔的记录,得享荫蔽的子民,太平安乐的盛世,都会是她曾经存在的证明和意义。

如灵光一现,她想起了前世一句名言,当时不觉如何,现在却共鸣了其中部分深意:我来,我见,我征服!至于这中间的牺牲和付出,她心甘情愿。

她将尽可能抛弃自己的软弱,隔离自己的情感,甚至必要时祭献自己的道德!她杀死一部分的自己,来证明她的道路!

“你怎么来了?”容华注意到了冯朗,眉眼一弯,开口问道。

冯朗看着眼前的女子,宛如涅槃重生般,褪去了所有的稚气。她懒散的站着,冯朗却莫名感到了锋锐无比的气势和坚如磐石的决心。她的笑意再也不达眼底。

冯朗突然想到,他与容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曾有一个比喻闯进了他的脑海。那时的容华如阳光照耀下的冰雪,而现在,光被藏起来了。

那一瞬间,冯朗决定无论何时都站在她身边,哪怕能提供的助力有限。他想守护他的光,想让她可以再次开怀大笑。

容华与冯朗于一茶室对坐。

容华听完冯朗的想法后,缓缓开口:“你想好了吗?边军不是那么好混的。我可以安排你去右威卫或宿卫军。又或者,你可以跟着范宣亮或欧阳敬。欧阳敬在信中说了你千里传信,智破阻截之事。他很欣赏你。”

“是。臣自知力弱,可也不愿一直躲在您的羽翼下。殿下对臣有再造之恩,如今时局艰难,臣想为您做些什么。”冯朗回答坚决,毫无犹疑。

容华看了他半晌,这是她第一次正式、仔细地看这个少年,心中暗道:“人品贵重、有勇有谋,可造之材。”

“好。为了防止边境有变,军方割据,每隔五年边军将领会轮转换防,而上一次换防是两年前。并州卢氏,世家大族,根深蒂固。章予白查到,其与现如今并州道行军总管苟明烨似乎交往不浅。你已经知道,侯胜与李彦忠也是并州一系出身。”容华顿了顿:“我希望你去并州军,在其中谋得一席之地。三年之后换防,我会依据情况助你。不让并州军权,旁落他人之手,成为他们弄权的工具。并州军应是北境最坚固的防线之一,万不能像这次一样成为动荡的隐患。”

“臣明白。”

“一切以保全自己为先。苟明烨为人精明,卢家家主卢玄中更是心狠手黑。我在并州的势力素来薄弱,幸好,你来我身边之事,知晓者不多。戚绍峰会保密。而你会以得罪了关内道中的游击将军,陈自平,为由,被调去并州,领校尉之职。”

说罢容华拿出一个黑色小令交给冯朗,看质地手感应是玉石一类,上刻“扶光”二字:“若有危及性命之时,可凭此去并州內任一仁济药铺,要白果二两。有人会帮你的。”

冯朗接过,小心收好:“谢殿下挂怀。”

容华微微摇头,示意不必客气。她突然想起冯朗上次说他在识字练字:“你的字学得怎么样了?记得你似乎是计划要从《论语》开始?”

冯朗耳朵通红,略略低头:“我实在看不进去《论语》,便改学《孙子兵法》。如今已学完一遍,正要再次研读。”

容华并未多言,只略作鼓励:“休息一晚,明日再走吧。”

冯朗应下,后见容华面有疲色,便起身告退。

章予白随后进屋:“殿下看重他?”

容华倒杯茶:“希望没走眼。你和握瑜明日午饭后一起来和我喝茶吧?”说罢便唤清欢,让其传膳。

章予白闻言看向容华,神情似乎有些忐忑又似乎如释重负,称是之后便也退下。

卯时初刻,晨光熹微,有一人一马向北方而去。

风吹在少年脸上,他的耳边一直回响着少女温柔的声音:“冯朗,三载之后,你年及弱冠,希望那时,你能成为我的将军。”

作者有话要说:wuli女主黑化完成!开始搞事业!

容华的心态将会有几次重大转变,这是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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