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密麻麻的箭迎面向齐王等人站立之处射来,马儿的尖锐地嘶鸣如丧钟一般,常元恪当时唯一的想法就是,“情报有误,自己栽了!”
箭带着巨力,狠狠扎进了躯体,血腥味顿时散开,亦或是直接贯入地下,翻起了土块。
痛觉渐渐在身体中苏醒,常元恪来不及查看伤处,用尽力气控制住受惊的马,抓紧缰绳,欲意掉头寻找掩体。他身边的护卫皆是被精挑细选,训练有素之人。迅速将齐王合围在中央,且战且退。他们本就在高处,如今退下土丘,暂时避过了第一波敌袭。
但对方精心设计,怎会只此一击。一根原本没在地上的绊马绳腾空而起,骤然绷直。齐王一口气还没有喘匀,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连忙降低重心,紧紧抱住马的脖子,整个人伏在上面,可无奈惯性太大,掌心被磨到鲜血横流,仍无法避免被狠狠甩到地上。刹那间,仿佛五脏六腑都要被震到吐出来,接着就是胸腔深处连绵不绝的疼痛。
齐王恍惚中被人拖架着,耳边是铁器碰撞的声音,剧烈奔跑的脚步声。脸庞、四肢皆不断地被树枝、碎石剐蹭到,但这些蹭伤,他几乎毫无察觉。一步、两步、三步!那铁刀追着他脚后跟不停地砍下。那声音像是阎王在他身后敲木鱼。
不知过了多久,带他奔逃的人也倒下了。他躺在地上,像濒死挣扎的鱼,穿着混合了泥土、汗水、血液的衣服。最后的记忆,便是一道银光向他双目挥砍来。
冯朗在等,等握瑜出现。幽州城外,有火把燃起,除了夜间巡逻的兵士,只有冯朗一个人背对营帐、面向漆黑旷野,带刀而立。
突然,远处一点蓝绿色昙花一现,来无影、去无踪。那一盏鬼火,在一片黑色幕布下,照亮了冯朗的夜路。
“将军要训话。”这一句话,将正在巡逻的士兵聚到了营帐前。冯朗双手背后,脸色严肃,进行了一番没有意义但有道理地演讲。
一阵风吹过了营帐,阴影晃动,散会的士兵又开始各司其职,空闲时感叹一下今夜太平。
这边生死一线,那边柳暗花明。这些天太子闭门思过,态度诚恳,后又殿前面圣,一番仁义之言,混着委屈忏悔的声音,重得帝心。而太子曾经新得的美人,柳心,再不复盛宠,开始独守空闺。而吏部尚书全恒,暑热侵体,病休离朝。韩炜盛,曾阻拦将齐王功绩昭告天下的那位谏议大夫,暂代吏部之职。
权善青急得起了一嘴泡。权道威安慰道:“父亲不必过度忧心,你我都知,这是皇上看齐王殿下势盛,便又帮扶太子,再造平衡之局的手段。”
“全恒为人端正,虽无靠山,却是先帝一手提拔的人。而皇帝终究防着那位。田维前些日子刚刚走马上任刑部。而窦明濯毕竟是思太子伴读。今上自然不许刑部、户部、吏部、礼部都倒向容华公主,早有撤换吏部尚书之意。太子可不傻,顺水推舟罢了。”权善青接过儿子递来的茶,浅尝一口。
“为父真正急得是,自七日前,便再也没有齐王殿下的消息传来。这如何不让人心焦。虽说全恒一事,太子把准了陛下的心思,可东宫说下手就下手,全然没有忌讳,可见其心狠势大。殿下如日中天,东宫那边。”权善青不禁摇头。
“我们不是查到了消息,殿下那边也早就找好了幌子,幽州路远,通信不便,定会废些时间。”
“万一是东宫抛出的诱饵呢?虽说张家也派人盯着,可毕竟并州那边,是卢家的老巢。他们行事乖张疯狂,和吴郡张氏不一样,且已经完全站定了太子。”
与此同时,齐王妃张如澈回本家探听消息,张家兄弟也将类似的担忧一一道来。
听雨居前绿云冉冉,十岁的敏仪陪着三岁的扶胥在院子里玩闹,两位美妇人坐在廊下,宫廷生活养出了通身气度,沉浮几许打磨了从容平和。这正是在公主府安家的尹太嫔和杨太妃。大燕朝后妃向来夫死从子,只是敏仪和扶胥太小,不足以建府别居,独当一面。故而皆暂住晋国公主府。她们看着两张笑容洋溢、天真无邪的笑脸,心中一片满足。
“扶胥,小声点,殿下睡着了。”尹太嫔不住张口提醒。
敏仪和扶胥有时会来容华这里蹭饭。今日午饭后,阳光甚好,两个小豆丁便在园中玩耍了起来,容华也偷闲片刻,摆了张摇椅,窝在里面看着他们。并遣清欢去禀告尹太嫔和杨太妃,二位皇子公主,暂时不回各处,顺便邀请了二人一同前来。
听雨居前种了一排白果树,造出一片阴凉,伴着暖风,容华昏昏睡去,正是人间好光景。
忽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来人风尘仆仆,正是握瑜和周龄岐。
五日前,齐王一行于幽州城外遇袭,寡不敌众。正当目标全部倒地不起,杀手们觉得任务完成,准备向齐王补一刀,再打扫战场的时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被早已等待多时的扶光,一击即中。
因事关重大,握瑜亲自前往坐镇,后以磷火为号,冯朗掩护她们神不知鬼不觉的,从包围圈中逃脱,并未惊动太子,今晨刚刚带着齐王抵京。而周龄岐则是被派去救治重伤人士——常元恪的。
似有所感,容华缓缓睁眼,稍微坐起来一些。而其余人也很有眼色地告退。
握瑜这才开口:“扶光赶到时,齐王腿部中箭,已人事不省。齐王侍卫共一百二十人,八十人死亡,三十六人昏迷,四人丧失行动能力。已按照您的命令,除齐王外,全部灭口。”
周龄岐接过话来:“按照握瑜姑娘描述,齐王从马上摔下,伤及腑脏,但幸好齐王并没有松手,留有缓冲,故而并无大碍,除腿部外,其余都是皮外伤。只是腿部那一箭伤及经络,治疗会有些艰难,以臣的医术,只有六七成把握。”
“但还有得救对吗?”容华抬眼看他。
“值得一试。若不救,只怕日后会不良于行,甚至左腿完全无力。”
“把他的腿彻底废掉吧。箭伤所致的样子,做的干净些,不要再留任何可以挽救的可能。”容华声音平静,眉眼毫无波澜,“你行吗?下不去手的话让扶光的人去办。“
周龄岐短暂愣神后,开口:“自臣跟随殿下起,便一切以您为先,臣来吧。”
“辛苦了,你先去吧。还有,不要让齐王看到你。”
周龄岐告退转身。容华接着对握瑜说道:“陪他回去的人准备好了?”
“是,您放心。齐王醒转后,由我们的人装作大难不死、侥幸逃脱的侍卫,将人带回权家。按照您的吩咐,太子那边的人剿灭了九成,剩下的留了口气。还有” 握瑜稍稍停顿。
“说。”
“冯朗问您安好,望您无恙。”
“嗯。他的信我都看了。边军散漫,漠海城那里,他也有了功绩,再留在那里也没什么大用。马上要换防了,正好趁齐王之事,让苟明烨腾坑换人。” 容华缓缓站起身子:“告诉他,最多一个月,准备进京吧。”
七月流火,凉意渐起。大燕朝的功臣,齐王元恪,回京途中遭遇袭击。虽因身边人拼死保护,留下性命,但从此跛足,不良于行,于皇位彻底无缘。权贵妃哭晕了好几次,皇帝大怒要求彻查。
几具胡人样貌的尸首被发现,被认为是北夷嫉妒英才,狠下毒手。一时间民举国皆惊,尤其是驿阳一处,更是百姓上街为齐王请愿。并州道行军总管苟明烨被问责,治军不言,护卫不力,涉嫌通敌卖国,直接入了大狱。
苟明烨本试图这口大锅推到冯朗身上,谁知,这个他素来认为可以随意拿捏的手下,背后有高人撑腰。先是齐王出来作证,是冯朗发现了他们,忠君正直,违背苟明烨的命令,偷偷护送他回京才逃得性命。后是一众文臣为其发声,又举荐冯朗是个用兵人才,在漠海便出露锋芒。
冯朗反而成了他外通国贼的人证!他为自己选择的垫脚石,如今踩着他,一步登天,封兵部侍郎。
他大声喊冤,可太子一脉缄口不言,不但伪造了他与敌国通信的手书,甚至用家人威胁,若他认下便保他家人性命,否则就是九族全诛。
而他曾经收到的,来自卢张两家的白银十万两,就是物证。
至此,满朝无一人相帮,全都在落进下石。一人之死,三方得利,太子全身而退,张卢两家与东宫彻底勾连;皇帝安抚了民意,也给了齐王交代;而冯朗加官晋爵。
不久圣旨降下,并州道行军总管苟明烨,勾结北夷,谋害皇子,斩立决。全族成年男女,一并处斩,未满十六者,充作官奴。
他就是弃子!他才是那个替罪之羊!苟明烨仰天大笑,继而大骂常正则等人,将他们勾结行贿的阴私在刑场上吐了个干净。监斩官只当他发疯,最后割舌就死。
“呵,什么锅都往北夷身上甩!”齐王听完苟明烨在刑场胡言的消息,脸色憔悴,眉目阴冷,“难到父皇不知道,还可能是皇子间争斗吗?”
齐王府门庭冷落,京兆张家自事以落定,认为齐王从此无利可图,也冷淡了下来。只有权家一脉,血缘牵连,仍聚在齐王身边。
权善青叹口气,一瞬天堂、一瞬地狱,可如到如今,任何的马后炮已经毫无意义,只能劝慰道:“陛下当然知道,只不过,第二种说法分裂国体,动摇民心,不能摆在明面上。反而咬死敌国所致,百姓反而感念皇家。终是我们棋差一招。不过幸好殿下幸存。”
“我这个样子,废人一个,还不如死了!舅舅,你说的对,是我太自负了,非要揽驿阳这个差事,图那个虚名,咎由自取。” 那个柔美少年如今双目通红,有胡茬冒出。
“当时就算殿下您未自请前去,太子也会想尽办法推您出去。您忘记了吗?那时他们在陛下耳边敲了多少边鼓?”
“可惜,没有证据!那几个线人怎么处理的?” 常元恪攥紧毯子,恨恨开口。
“审问后没发现什么问题,应当是早就在太子那边暴露了。他们做两路准备,无论那一路被探听到,另一边都可以动手。”
权善青见他自嘲一笑,不言不语,便让他休息,自己告辞。
常元恪心中恨自己父亲,自己本来安于现状,并无野心,是他生生给了他妄念;恨太子,下手不留余地,毁了自己;更恨自己,如此无能。难道就只能这样了?他不甘心,就算死,他也要拉太子陪葬!
“来人!去给公主府递拜帖,本王要见她!”常元恪如同一头被逼红眼的狼,缓缓看向了东方。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抱歉!周六也好忙呜呜呜!
今晚11点左右,还有一更!俺说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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