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隐仙塔三个字,座上的天帝也坐不住了,他忍着喉咙的痒,没有咳出来。
他想要起身,却被身旁座下天后的手温柔地按下去了。他看见天后芸芷被金色描眉装饰的眼睛里透露出的焦急和担心。
他低下头去,瞥见芸芷用力握着自己胳膊的手。
他凑过去,艰难而小声地下一道只有对方可以听见的懿旨。
“让他不要管......也不要去调查......”
天后描绘得雍容精致的指甲拂过他的脸颊,深情地凑过耳朵去听,然后她神情悲悯地转过脸,看向座下等待的重昀。
“传旨下去,派大殿下亲自下界去调查此事,速去速回。”
“儿臣遵旨!”
重昀鞠躬领旨,然后折身走出九霄云殿。
敖胤拉着鹿柒的胳膊,在那群形状诡异的“人”发现他们之前,快速闪身换了个地方躲起来。
鹿柒靠在一片墙壁上,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觉得应该是个稍微安全的场所。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敖胤看着鹿柒盯着自己,她看似一脸无辜纯良的样子,却不知道下一刻还要冒出什么难以回答的问题。
“先看着他们要干什么,暂时先不要出去。”
鹿柒看见敖胤把扇子揣进怀里,自他胸膛里隐隐散发出光亮来。
——真是个奇怪的人。
“你说什么?”
敖胤转过脸来,不去观察那群人而是盯着鹿柒看。鹿柒讪讪一笑,居然忘了他们仅靠心中所想就能对话。
“你还是闭嘴吧,小心再被那个要害你的人听见了,到时候被抓了本座可不会救一个来路不明的你。”
鹿柒听见对方这么说,很是不爽。她认识对方这么短就大方地视其为一友了,谁知对方居然这般不识趣。
——无趣。无知。不识货!
会个法术了不起啊,迟早我也能学会。
“就你还好意思当水司,除了会玩个冰我看你也没啥能耐,我有个朋友是捉妖师,可比你厉害多了.......”
敖胤被她呛了一口,没曾想鹿柒居然这么幼稚爱比较。
到底是个小姑娘。
他笑了一下,然后接着对方的话聊下去。反正那妖物还没正式开始露出目标,现在也做不了什么。
“哦?捉妖师?听起来很厉害呢?”
鹿柒骄傲地仰着头,嘴角扬起似乎很满意看敖胤的反应。
“既然是捉妖师肯定有通天的本领,那她怎么没来救你?”
鹿柒一怔,对啊,白守素是捉妖师,她说过了等鹿柒进入核心之脉她一会就来。可现在都过去这么久了,也没见到她的人影。
鹿柒伸手借助着朦胧光线,去抚摸身上脏兮兮的衣袍。袍身有着细微的破损和褪色,想必是离主人太远时间太久了。
好在幻术还未消失,白守素应该还没事。她会在哪呢?是在祭地外面等待自己,还是说她也遇到了什么麻烦?
鹿柒来不及细想,恍惚间听见远处传来仿佛机关被打开的声音。
手臂被熟悉的人抓住,是敖胤拉着自己赶紧跟出去看。
远处那些“人”低头垂手一动不动,将祭坛中央的大坑包围得水泄不通。
那个下半身是蜘蛛的女孩八条腿一齐用力,卖力将那个坑洞挖的更加大,大到足够容纳自己钻进去。
敖胤和鹿柒对视一眼,然后听见一阵巨响,那个女孩纵身跳进了那个坑洞里。而那群没有意识的人戴着面具犹如梦游一般,围着那个洞穴慢慢躺下来,头对着坑洞里面,其他部位就平躺在地面上。
所有人笔直僵硬地围着那个坑洞躺平,他们仿佛听见什么细小的咒语一般,整齐划一的伸直手臂,将裸露在外的手腕高举向天空,像是向苍穹之上的神祇乞讨的饿死者。
鹿柒和敖胤面面相觑,满眼疑惑不解。
正当他们犹豫要不要此刻现身出去的时候,那些人的手腕却突然被数道看不见的透明气刃割破,汩汩鲜血似泉水汹涌而出,不受控制地浇灌进地上。
鹿柒一惊差点叫出来,一双手及时捂住了她的嘴,然后一个沉稳的声音在脑海响起来。
“别去。他们被控制了,你是救不了他们的。”
鹿柒眼睛瞬间湿润起来,此刻那些被当成畜生献祭的人都是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乡民们!而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这样死去。
鹿柒咬紧嘴唇,发出无声的、虚弱的哽咽。
然后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出现在祭坛中央。鹿柒身上的祭袍却突然红光一闪,瞬时所有的污垢破损都恢复到原来的状态。
白守素就站在祭坛中央,她迅速掏出白色拂尘施法,好像是晚了一步要救那些被梦魇困住的人。
鹿柒心中一阵激动,她挣脱敖胤的胳膊,不顾一切地跑过去。
她却看到黑暗中发出刺眼的光,无数道金色的纹路在脚边亮起,密密麻麻复杂的花纹像是金色的诅咒,亦或是邪恶的祝福。
鹿柒跑到一半被迫停下来,那句“白守素”卡在嘴里,还没来得及喊出去。
白守素却听见了动静,她回头看向鹿柒,眼睛里闪烁过短促的清澈,然后又恢复了清冷,像是雨水退去大雾潮湿的密林。
“咯咯——啪啪——”
脚下的大地猛烈震动起来,石块砖头泥土飞溅,敖胤跑到鹿柒面前拽她走。
四座石像在黑暗中崩裂瓦解,坍塌成万丈废墟灰烬,承载千年的守护灵力终是一点都不剩下了。
鹿柒被敖胤拉退到安全的后方,她想要提醒白守素躲避坍塌,却发现废墟中一点都看不清她洁白干净的身影。
无数碎裂的石块灰烬弥漫开来,万籁俱静之后,祭坛上的一切,包括那些石像,尸体,还有白守素的影子都被一个庞然巨坑吞没。
——仿佛他们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许久许久之后的安静,久到鹿柒都以为一觉睡过大梦终醒了,敖胤松开抓住她胳膊的手,看着她像个襁褓里的孩童般无力地蜷缩起来。
她看着敖胤,眼神里有朦胧水汽般湿润。她稚嫩的脸庞第一次露出那种神情,笃定一切否认自己的神情。
但她还是不敢相信,哑声地问敖胤。这是这么久之后,她第一次开口说话。
“所以,她是骗了我么?”
敖胤偏过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他们一直都在骗我么?”
敖胤终于看了一眼鹿柒没有做声,他用一个沉默的回答温柔地碾碎了一个少女所有的心怀侥幸和保留期待。
终于,是一点都不剩了。
三日前。天界,烁金宫。
怀春盏手里紧提着酒袋,整个人歪醉倒在玉石桌前,有侍女上前想要扶他去休息却都被他呵斥走了。
侍女走的时候正欲关上寝殿的门,却被一双纤长有力的手按住了。
“大殿?”
来者食指抵在唇间,做嘘声状。侍女看见他温润如玉的模样,不自觉低下头红着脸俯身行礼,然后悄声退下。
重昀看着侍女退下然后轻声进去掩上门,意外听见不远处几个侍女小声却激动地说道。
“大殿下与二殿下关系真是好啊!”
“对啊,没想到他们两个兴趣爱好涉猎完全不一样居然会如此亲密无间,真是让人既羡慕又赞叹啊。”
“尤其是大殿下,真真是算得上是.......哎那句诗怎么说来着?”
“大儿九龄色清澈,秋水为神玉为骨。”
“对对对!不知将来哪位仙姬有福气,能够嫁与他为妻.......”
“这不是我们这样仙阶低微的仙侍可以随意染指讨论的,还是快走吧。”
重昀低声忍不住微微一笑,柔和得像是尊玉石观音手中托举的菩提花。
怀春盏迷糊间听见有人来了,便挣扎着从桌上摆的一堆酒盏中抬起头来,看见来人后轻声笑了。
“你来晚了。”
重昀几步走上前去,挑了个干净的玉石凳坐下,她捏起一个尚有余量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点酒。
“自罚一杯。”
他举起酒杯,端起长袖掩住半张脸,一饮而尽。
“说吧,为什么来我这?从小到大每次你只要有心事就会来我这陪我喝酒,世人眼中你可总是位禁欲苦修、不染俗物的谪仙。”
纵使重昀自罚一杯,怀春盏也没打算就这么饶了他。他努力坐直身子,好显得没那么醉。
然而重昀却绕过这个话题,他旋转着杯身,指尖微微摩挲着清冷的玉质杯壁,眼神仔细打量着。
怀春盏被他这眼神惹得烦躁虚热,他一下子醒了酒,仿佛如坐针毡,眼睛偏向别处。
“果然要喝上好酒,九重天上只有来找你。”
重昀放下酒杯,拿过酒壶想要再次满上,对面却伸出一只手握住了那只酒壶。
“你不能喝了。”
他手停滞在半空中,疑惑地看向怀春盏,对面那人垂下眼帘,却还是夺走了那酒壶。
“......”
重昀沉默不语。他不明白。
“你与我不同......”
怀春盏接过那盏酒壶,没有倒进酒杯,张着口直接仰着头系数灌了进去。几滴佳酿顺着他泛着青色胡渣的下巴流淌到喉结和锁骨上。
他用袖子随意擦拭了一下,手中仍执着酒壶没有放下。他盯着重昀的眼睛,满目都是刺眼的燃烧的放纵欲望。
“你需要维持自身高洁脱尘的模样,你得克制自己的欲望。”
重昀被他的眼神烫着了,他克制着自己的仪态,轻轻地无声地吸气然后化作滚进腹腔的柔软挣扎。
“为什么?”
他用力握着一只酒杯,力道大到手指都发白。他纤细白皙的脖子泛起青筋,尽管他面容上看起来还是那么的,平静。
“为什么?”
他失态地咆哮道。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件事!卑微求评论啊宝子们!(比心)
下集预告:
如同妖物修成正果幻化人形,那纸人开始被浇灌出四肢百骸,五脏六腑,最后纸人长出一张俊美的男人的脸。
“去人界吧。”
重昀如释重负,吩咐到。
“你知道该怎么做。”
无数根手臂粗的铁链从四面八方各个角度里伸出来,将黑龙的整个庞大身躯捆绑束缚住,铁链上粘满写上金黄色咒语的符纸,像是要封印住一只远古凶煞的妖兽。
“白守素!”
一个穿着白衣浑身是血的少女被一根锁链缠住,一头乌发凌乱散开,她抬起头迎着光亮来的方向看见了鹿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