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城出少管所的那天已经是深秋了,半山的枫叶红如丹火,木叶萧疏。
这之前,花城没得到一点信息。他在吃早饭,面盆子似的大碗里盛着稀饭,较别的少年碗里黏稠了许多,也多了许多。
碗旁的桌上还有半袋榨菜,那种小袋的涪陵榨菜市面上还不多见,那是一个受管教的市领导公子敬奉他的,一共三袋,到今天早饭时就剩这半袋了。
就着榨菜一顿海喝,花城额头上起了一层密密匝匝的细汗。少管半年来,花城没长什么个,在一群少年里显不出高,但花城唬实,身子骨越发的强健,一皱眉,额头上生出一道横纹,平添了几分煞气。
管教干部跟花城说,吃完饭,收拾一下,到分管处领取你的物品,你时间到了。
花城张着嘴,直至管教干部走出了视线他还没反应过来。
一般来说少管的日期到了都会提前通知,但花城是个例外,事前一点信息没有,花城没思想准备,站在少管所门前,空荡荡的没个人影,除了身边的一个黄挎包,花城几乎一无所有。
看着这个唬实的少年茫然的站在深院高墙下久久迈不动步,门卫室里的管教干部问,喂!怎么啦!还想赖着不走吗?
花城恍然而醒,他朝那个管教干部笑了笑,笑容勉强。
这天没有阳光,天色阴沉,秋风从半山腰的树冠滑下来,卷起一地落叶。
一条白带似的水泥路,盘山蛇形的通往外界,花城一身半新不旧的军装,口袋里没一分钱。
那只黄挎包里有一套海蓝色的薄呢海军服,是花城从一个家庭殷实的少年手中收刮来的,花城觉得这套衣要穿在瘦削高挺的小马身上,就气势了。
想着小马,花城甩开了大步迳直朝山外走去。
由于云山少管所地处偏避,花城没遇上一辆顺风车,直至上了国道花城搭上了一辆农用手扶拖拉机,一阵突突里衣衫单薄的花城觉出了冷。
深秋的季节,落叶如雪飘。
那辆手扶拖拉机没有往县城去,花城在城郊下了车,云县花城没来过,站在空阔的路口,城市的轮廓近在眼前,身无分文的花城内心生出股百般无力的感觉。
此时此地,孑然一身的少年内心酸楚,眼前的这个世界变得如此之生冷与陌生,他看见风吹落叶里自已象似了一只被遗弃在荒野草长里的羔羊。
这天,花城走了这前十六年里最多的路,也饱受了这十六年来从未体尝过的心酸和白眼,从云县到江城来来去去花城一共被从火车上赶下来六趟,其中有四趟是途经的货车,从运势的角度上看,花城实在是走背时运,并且背到姥姥家去了。
又饥又渴走背时运的花城还是于黄昏前回到了江城,深秋时节的天黑来得早。
经过一路逃票蹭车,终于站在江城土地上的花城,望着逐渐消去的人群逐渐在黄昏里开始空旷的站台,这一刻,少年不在感触,并且象一个回归者一样,甩开大步,昂首挺胸的走上了街头。
没有人知道,这满街深秋里的落叶在为谁而落……
暮色里的秋风透着股逼人的寒意,在逐渐亮起的城市灯火里,一片片阔大的梧桐树叶飘过头顶,缓缓地落向肩头,落向哪些在灯光里泛着灰亮的水泥路面。
一双步伐有力的脚踏过哪些落叶后,穿行在逐渐退去了白日喧嚣的站前广场上,花城那颗不见一丝发茬的脑袋昂的奇高无比,引一路过往行人纷纷侧目。
少年穿过广场,朝那个十字街口而去。
那个街口小马抬起头看了眼暮色秋风里的那个模糊的塔影,不在停留,脚下用力的蹬起小三轮,无数片秋叶至头顶的树冠滑落,灯影里纷纷如雪落。
有几日小马没见刘鸡毛了,刘鸡毛最近神出鬼没,口袋里揣着大红印章的介绍信,走南闯北。
有几次刘鸡毛还给小马和废材从外地带回来几样稀罕物品,比如折叠刀,比如那种链式全金属的腰带。
刘鸡毛说,我给城子买的是一双三接头的鞋皮子,那鞋尖坚硬无比,先下流行,等到落叶纷飞的时候,城子就回来了。
小马点点头,眼神就从街口的墙角斜向沿街的树冠,哪些叶片发黄,树底下已经有了几片枯叶。
刘鸡毛说,等我回来,咱们一起上少管所接城子去。
那天晴朗,刘鸡毛顶一头蓬松的发离开了街口,就是这一天,刘鸡毛去了廊坊,折无敌团伙半个月后从廊坊铩羽而归,刘鸡毛身重三刀,他们遭遇了一伙来自新疆的贼,双方火拼,新疆贼,人高马大个个悍不畏死,折无敌团伙遭受了自成立以来的最大一次滑铁卢。
团伙中的几个好手都被斩了指,至此,折无敌团伙一蹶不振。
从国庆节的那日过后,那个叫宁儿的少女就没有在出现过,仿佛生命中的一个过客。
有时候,在街角的清冷里,小马会想起这个少女满脸阴郁的站在身后,直至站成一株晚风中飘摇的小树。
那个少女曾经说,小马,你何必委屈自已。
也是那个少女曾经泪流满面……
城子!我等着你。冷风里小马把脚下的三轮蹬的飞快,他想,落叶已经纷飞了,城子是该回来了。
小马不知道,他日思夜想的兄弟花城已经回来了,而且就在他不远的身后。
先前,花城走过那条街口时,他看见了前面落叶如雪中的一个熟悉背影,花城心弦颤动,禁不住全身开始战栗起来。
小马!是小马!落叶中的小马一身油污,一个孑孓孤独的身影显得那么单薄到纤弱,随着每一踏,横贯脚底的钢骨和脚踏相碰,都生冷的发出令人耳酸的咔吧声,一声接着一声,连续而赋予机械。
花城禁不住战栗中双拳握紧,因激愤,那双眼里,有抑制不住的悲伤。
这天,在通向铁路大院的煤渣路的黑暗中花城高昂着头张开嘴,一大口凉风灌入肺腔中,灌入因激愤而异常干渴的喉咙中,这个唬实的少年面对着暗夜里的城市,咽喉里发出无声的嘶吼,宛如夜下吠月的一头孤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