趟过这条溪流,对面的丛林就几乎完全开始陌生。
已经在丛林里转了几天,大民的行动一直很迟缓,完全不似一个猎户应有的那种敏捷身手。
丛林的上空风声滑过树冠,带出一阵雨打芭蕉似的雨点声,由于丛林茂密的原因,从树冠上滴落的雨珠尤显得密集而宽厚。
大民抬起头,依旧是空洞的目光透过头顶枝桠的缝隙识辨着偶尔一线的那颗天空中最明亮的星。和当地的所有山民猎户一样,大民文化不高,仅能加减乘除,断文识字。小学未满的水品。
但大民能识别出很多星座,很多星座都能指引方向,活了三十年的大民从来就没有在丛林里迷失过。
丛林就像是他的田野,不仅仅是提供了足够丰富的食物,还叫他学到了很多不可言语的经验和知识。
他是个猎户,全五棵松村远近闻名的最好猎户。
大民有过一个人独自猎杀一头野猪的经历,那是七十年代中期的事了,那时候的大民朝气蓬勃。
那时候还未有包产到户,对于不知靠山吃山的五棵松村民来说,仅凭几亩贫瘠山地可谓生活清苦。
好在五棵松村家家都是猎户,山上的野物也给他们的清苦生活平添了一丝意外的喜悦,那时的肉食匮乏,无论是皮毛还是肉,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一场收获。
野物众多的缘故,临近山林的田地更是被野物糟蹋的厉害。
于是村里一到季节就守夜,或是敲锣或是鸣炮,这里的炮是指鞭炮,不是实质上的炮。
当然也不乏自制的土铳之类的,土铳不能极远,更何况几乎没啥准星。
那年的野物猖狂,农作物毁的实在不行了,村长从公社借来了一杆老汉阳造。三颗子弹。
这三颗子弹村长跟公社武装部部长费了半天口舌,烟是没少抽,后来是公社领导发话了,部长松了口,也就仅给了三颗。
三颗铜壳子弹一路上被村长捂出了一手心汗,那时的人淳朴,凡事都讲个规矩。
身材瘦小的村长那天把一杆老汉阳背的虎虎生威,夕阳里一张山川雾壑的脸竟有种说不出的神采飞扬。
身为全五棵松村最好猎户的大民不出意外的拿到了这杆老汉阳,那天大民爱不释手,从枪身上传来的那种铁质的冷叫大民浑身上下血液沸腾。
那一夜大民光彩照人,仿佛他握着的不是一杆老汉阳,而是全天下最最好的一杆新式步枪,大民有种英雄般的感觉。
不过这种感觉并没有维持多久,当岁月山川的村长摸出三颗汗津津的黄铜子弹时,大民很失望。
很多村民都开始失望,特别是那些年青的欲欲而试的猎户更是失望的心情郁结。
村长说,就三颗,我快说破嘴了。
其实村长嘴的确是破了,不是说破的,而是抽烟抽破的。
你们看。村长指着嘴唇上的燎泡说,能给三颗,好话我说了三箩筐,他奶奶的,这三箩筐能压死个人。
有比没有强!村治保主任说,米少有米少的做法,大民子弹你得省着用。
村治保主任的一句省着用好悬没叫大民梗得背过气去。
都散颗子弹了,咋个省法。大民嘟啷了一句,真的很心情郁结。
不过接下来就更郁结了,村长只给了一颗子弹,村长说,钢口要用在好刃上,大民每一发子弹都要发挥它最大的作用。
靠!这啥跟啥呀!大民用烟盒里的锡纸包裹好了子弹,毕竟有比没有强,很多事如此,一旦接受就开始习惯,习惯后也就开始自然了。
自然了的大民自然而然的把那把汉阳造挎出了最靓丽的一道风景,许多时候这道风景叫五棵松村的姑娘小媳妇们倾慕不已。
那是空枪。一个小媳妇不无嫉妒的说。
可大民有一发子弹。一个姑娘说,我见过那颗子弹了,黄铜色的,子弹有这么长。
姑娘伸指比划,有些儿夸张,小媳妇一脸的不信,但她知道子弹的确是黄铜色的,弹壳在供销社能当铜卖,四块半一斤,这个价位在那个时代不算低了。
四块半,够好几个月的油盐酱醋钱了。
五棵松村的农作物并没有因为汉阳造的出现有所好转,村长有些着急,跟大民说,枪、子弹都给你了,为啥没效果呢?
村治保主任也说,在不见效果,枪给小华吧!小华心眼唬,敢开枪。
小华是村里的另一个猎户,土铳打的精准,叫小华,其实年龄比大民还大了两岁。
您就放一百个心吧!大民挎紧了枪说,这一粒子弹我要排上最大的用场。
草!私下里大民抱怨的骂,一粒子弹?妈勒个比的,能起多大作用啊!
因为独独一颗子弹,大民顾忌甚多,轻易不敢开这一枪。
其实,全村人都盼这一声枪响,几亩薄地实在是经不起糟蹋了。
这一期盼已久的枪声终于在这天的黎明时分爆响了。
处在半睡半醒见的另一个守夜民兵猎户蹦跶了起来,打着没,打着没!
中了。大民极为自信的说,一头野猪,能有二百多斤。
乖乖不得了,有肉吃了。守夜民兵很兴奋,打个手电,跑的比兔子快。
山岭下的薄田里一溜鲜红的血迹,往山林里去了,天以见光,还未到大亮时。
大民和民兵顺血迹追到山林边缘时不觉气馁,山林的植被茂密,血迹越往深处越是稀拉,如果不是野猪过处留下的痕迹,有些血,十几米都难见。
打是打着了,看样子没中要害!追的气喘的守夜民兵说,看路数这野猪不能小了。
大民也觉得郁闷,这野猪也太他妈的生命顽强了吧!这也有小二里路了,咋还没踪迹哩!
你说怎么办吧!守夜民兵想想野猪肉,不追心有不甘。
要不你回去报信。大民说,既然是中枪了,虽说没中要害,但淌血也得将它淌死了,我追,你叫人跟过来。
大民这一追足足追了三日,也不知道翻过了多少座山岭穿过了多少条溪流,兜兜转转,唯天际间一颗星明亮如火。
在一条溪流旁大民见到了那头流血而尽的野猪,当时的落日余晖里大民被震撼了。
活了二十几年,大民真没见过如此强健肥硕的野猪,七八个年青的村民也没见过,实在是太震撼了,从野猪头颈间的那一溜顺溜如缎的猪鬃山民们也能看出这头野猪的不凡来。
那一夜,饱餐了一顿野猪肉的年青村民们跟着星光的指引抬着四分五裂的野猪穿山越岭,疲累是暂时的,收获是丰盛的,心情是愉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