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黎明来临前的那一刻,血性几个把自己埋进了泥坑。这之前四个人剥下了尸体上的军装,白结巴个子巨大,他剥的那套小了一号,显得极为捉襟见肘。
而套上白结巴军装的那个越南死尸却宽松到空荡,雨水的作用,衣服贴近了肌肤,弱为轻抚,也就察觉不到空荡了。
白结巴在埋入泥里前,轻啐了一口,言语模糊,似乎在身材与营养不良方面寒碜着越南人。
竟管亚热带的冬天与江城的冬天相去甚远,但方始入泥的血性还是禁不住开始颤抖,这是很危险的一个征兆,黎明后,一切在视野里都开始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忍住了牙关的颤栗,血性很想告诉白结巴把袖子、裤管卷起来,也许就适合了。可血性再无法开口,泥水在口唇间浸漫,只要张口,他得被呛晕过去。
等待是一份痛苦,在无边无际的雨幕中等,煎熬已经无法形容。
或许是连日行军作战带来的疲惫,或许是老是处在生死一线的神经紧张带来的麻木,血性精神萎顿,很是有种要睡死过去的欲望。
其实,四个人都象一张绷得太久太紧的弓,不知道将在那一刻崩断。
那日含泪穿过死海,子弹呼啸在身后。草茎纷飞里,反身扫出了一梭子,血性不及细看,脚底加快了步伐。
其实,很多时候都是这样子,跑和还击都是出自一种本能。
特种大队的速度很快。被子弹赶着没法不快,我把子弹甩在身后了。这句话出自白结巴之口,很是有点不和时宜,与含泪悲恸的情绪格格不入。
血性是最后一个听到的,直到这时血性是真的有些佩服白结巴了,这个看似憨傻的兄弟,用心良苦,竟管不合时宜,但此时能说出这话,足见其大度,足见其心理素质已经强悍到了什么样的一种程度。
别停,一刻也别停。血性赶上来时,身后的草海又响起了一片连环雷声。
没有人回头,在草茎与血肉落下来之前,特种大队的速度又快了一分。
这一分对于特种作战大队来说,也不容易。
没有人知道,追击的越南人也同样会踏上地雷。
对于死海来说,追击者和被追击者没有任何区别,该响的时候一定会响,该炸的时候也一定会炸。
从这个角度来看,死海是公平的。
公平从来都是相对的,不是绝对。
对于携枪出逃的杨堑来说,字典里根本就没有这两个字。
上苍对于一个人的所谓公平也仅限于此。其实,对于现在的杨堑来说,公平不公平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一种态度,选择的态度。
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人都还有最后―种自由――选择态度的自由。
无疑杨堑选择了一条多数人不敢走,多数人不敢选的死亡之路。我已别无选择,唯一死,才是解脱。
求死的杨堑不知道,在临行的前一夜,大队长龙猛就下了封口令,无论是死的杨堑,还是活的杨堑,你们都必须给我带回来,带回祖国。
五个正副队长一脸惊诧,白结巴更是脱口而出,上军事法庭吗?……
白结巴的下一句话被血性按在了肚子里,这句话也唯有血性听懂了,以军中龙家的实力,要把一根底线,从一头移到另一头,而去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其实很简单。
而这个人是无关轻重的杨堑就不简单了,军中第一的龙家能为一个触及底线的小兵而改变规则,无论从哪个角度说,都不是件简单的事。
对于杨堑这个人,血性更是看不懂了。其实,他一直没有看懂杨堑。
或许唯一看懂了杨堑的就是大队长龙猛。他是我的兵,也是我的战友。那天在团指挥所里龙猛说,所谓的底线也是人定的,杨堑的错,在于纪律,而不再于其本身有多错,如果换成我,或许我会更激烈。
团长看着龙猛,一直看了一颗烟的时间,虽是嫡系的团长却远没到说话无所顾忌的地位。
你比龙远有人性,比龙家任何一个子弟都人性些。说这句话的时候,团长用了莫大的勇气,说真话尤其需要勇气。但,没有如果!
对团长的一席话龙猛很是惊诧了一回,这个惊诧源于团长的首次直白。
龙猛很了解这位倔强的龙家军嫡系,团长一直以来虽是嫡系却不被龙老爷子看好,一个人的耿直和一个人的一辈子的耿直就是芥蒂。
如果我求呢?龙猛目光坚定,质朴的面容因语气的加重而泛出一抹煞白,如果我去求老爷子呢?
以什么身份?
一个真正军人的身份!
那行。一切都妥了。
那天,看着一身萧萧易水而去的龙猛,一辈子耿直的团长第一次眼神里充满了敬重的举起了右手,那个军礼在雨声寂寂里停留了很长很长时间,但龙猛并不知道。
由于身体枪伤的原因,杨堑一直没能真正意义上的追赶上武元铠小分队,从沿途遗留的痕迹判断,杨堑知道在自己的前面还坠着特种作战大队。
也由于身份的特殊原因,杨堑没敢靠的太近,一度杨堑选择了迂回,但武元铠小分队和特种作战大队的速度都很快,快得杨堑有种望尘莫及的感觉。事实上,体能的原因,杨堑能尾缀于后已经是勉为其难了。
杨堑赶到死海的时候,死海是真正的死海。
死海草浪起伏里一条道,很浓重的硝烟过后的死亡气息里夹杂着浓烈的血腥,杨堑缓缓地合上了眼,可却无法合上惊现于眼前的那一幕幕,不用想,更不用猜疑,这是一条用青春和热血铸就的生命之路啊!
一个又一个战友倒下去,一个又一个战友前仆后继了,因为死亡生命才有了意义。
默默的张开眼,默默地举起手,在沉重的军礼姿态里杨堑缄默如初,很长很长的时间,长到生命开始枯萎,时光仿佛开始静止。
感受不到雨夜的凄凉,也感受不到失去后的那种悲怅,可内心里就有一份空荡,很空很空,空到一无所有。
没有人知道,那天杨堑在雨夜中站立了多久,也没有人知道,那个军礼成了死海最长的一道风景。
生命无*回,也无法复制,但精神可以。正是有了那些前仆后继的青春和热血,生命之花才开的芬芳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