虢首封突然甩手退开的举措,把易云嫦吓得不知所措。
她好像被人解开链子丢在路边的狗,惶惶地背抵着墙。她不解又困惑地望着虢首封,并不明白虢首封为什么脸色大变。但是虢首封现在的模样确实可怕,她又一直观察着虢首封的颜色,一丁点儿变化都能让她忐忑,更何况现在暴风雨将至?
更糟糕的是,易云嫦根本没想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非要追究的话,就是刚刚她在完全没知没觉的情况下,流畅地说了一段话?现在回想,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那就是她的声音。
虢首封绷着脸,眼色深暗,瞳孔深处是两潭被搅和的黑水。没有最黑,只有更黑。别人可以从他脸上看出不痛快,但谁也不知道他不痛苦的根源在哪。
哑巴开口,铁树开化。这都是人间难得一见的稀罕事,绝对喜庆。
最喜庆的是,易小狗能发出声音,就证明了古潜的猜测没有错……她极有可能是灵界罕见的唤醒者,经她之口,极有可能唤醒一个灵界罕见的超级醒族。
可喜可贺!
可喜可贺个屁!虢首封感到一阵窒息,他伸手抠松衣领,仍然无法纾发满腔怒火。他真想对易云嫦咆哮:“说,刚刚那些话并不是出自你的嘴,你根本就发不出声音,你就是个哑巴!”
神秘客:“咦?”然后噗哧一声笑出来。
古希道干啥啥不行,火上添油最在行。“易狗,再说句来听听。”
虢首封整张脸都黑了。
易云嫦惊得一下子跳起来,站着虢首封双手飞快比划:“我没有,我不是,你别信!”否认三连,鞭打啪、啪、啪。
古希道当然看不懂手语,莫名其妙地望着她:“你又在瞎比划什么?说话啊。”
虢首封冷眼过去,与古希道对上一眼。古希道心里一个咯噔,要命的直觉逼得背上寒毛炸成蓬蓬,那副幸灾乐祸的嘴脸僵在脸上收都收不回来。他隐隐约约生出一种“要丸”的心情,就听见虢首封一板一眼,声音端端正正地解释说:“她说她没有变成另外一个人,还是易云嫦,叫我不要信你一嘴歪门邪道的假设。”
古希道:“……”总觉得最后一句是诬蔑。
神秘客这时悄悄告诉易云嫦:“他有心魔。”
易云嫦:“心魔?他?”
神秘客笑嘻嘻地道:“前头还不确定,现在发现被你声音一激,他心魔控制不住了。伤心吗?”最后一句问的是易云嫦现在的心情。
七情六欲,皆可化魔。魔通六欲,逆天背道。
易云嫦不敢置信地盯着虢首封,惹得虢首封又是一阵心烦。他问:“看什么?”
易云嫦直愣愣地比划:“看你。”
虢首封眼睛一眯,心情有那么好了一点点。
神秘客一惊一乍地笑:“咦?”
易云嫦差点跳起来。“又咦什么?”
“他这人,是容易滋生心魔的体质。这心魔盘恒心中已经很久了,中间也曾被压制过。可怜虫,冒冒失失地闯入镜像迭生阵,结果心魔被诱发到差点失控。”
易云嫦生气:“他会入阵,还不是被你坑的?”
“呵呵,莫怪莫怪。入阵也有入阵的好处。镜像迭生阵本就是最擅长揭人隐私,制造心魔的魔阵。他现在入阵,最大的好处便是把心魔激发出来,正好一股作气地替他拔除。多好的事哪,不是吗?”
神秘客问她:“你不想替他拔掉心魔?”
易云嫦:“我?”
古希道突然指着她,跳起来:“出声了!我靠,真是易云嫦?夜三,这一波你也听清看清了吧?可不是我瞎说啊,这是真狗还是假狗?是不是被人换芯了?要不你打她一顿,就知道是不是本人?”
虢首封一记踏空刃贴着古希道脸皮飞出去,古希道衔着自己的舌头。
古希道:“?”
“该打的人是你才对。”
古希道:“喵?”不是,夜三你这就很不讲道理啊……你怼天怼地怼得天怒人怨,见谁都一副“杀了你”的脸,连贞姑那么娇弱的女人都不放过,怎么一提打狗,你就作呢?你还是不是天下无匹的夜三虢首封?
神秘客:“再问你一次……我能替你制造拔除心魔的机会,就看你愿不愿意替他拔除心魔。”
“怎么拔?”
神秘客很满意易云嫦的上道。
“先找根源。我看,和你破咒发声有很大关系。”
神秘客算盘打得很精:虢首封如果自己意识到心魔的存在,肯定不会假他人之手。但是易云嫦先发现,先卖他一个人情,心魔拔起之日,就在他心里深深埋下一颗名叫“易云嫦”的种子。日后种子生根发芽,等虢首封反应过来再想拔除,已经是连心都要一窝端了。这样,他就可以毫不费力地通过易云嫦去支使虢首封。
一箭双雕,美滋滋。
神秘客差点笑出声,他静悄悄地朝识海深处潜下去。“我点醒你多次。再说下去,就要连这次引你们入阵观望的目的都明白无误地点出来了。那可不行,唯独那件事一个字也不能透露。不然,可不是我一个人遭天谴就可以混过去的事。你们既然被我摆了一道,上了同一条船,自然就得和我一起共沉浮了。易云嫦,就看你参悟得如何了。如果悟通透了,除他心魔是顺便的事;如果没有悟通透,”
“我看你们都挺顺眼,就留在这儿长长久久,陪我一起打发日子吧。等下次哪个小可怜蛋再上钩,我们再一起玩他们就是。”
“啊,也可能等不到下一次了。毕竟,我要拜托你们的事可是火烧眉目。最多一年,是生存还是死亡就有结果了。”
易云嫦把神秘客这一番话仔细咀嚼了一遍,忽然觉得识海中空落落的,不再有别人的灵识在海上游荡。她心跳加剧:“等等,先别走。最起码,你要告诉我如何发现他的心魔根源吧。”
神秘客笑声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灵眼啊,亲闺女。”
易云嫦一听“灵眼”就胆寒心颤。她不敢打开灵眼看虢首封,害怕灵眼看见的虢首封也和病床上的程老太太一样,粘了满身的灰色黑色魔种,渐渐被堆成一个“雪人”。她害怕。
古希道大大咧咧地掉头瞪她:“哑巴狗你在旁边发什么呆?你到是汪啊?”
虢首封:“闭嘴。”
古希道被他吓得鹌鹑崽儿似的一抖,委屈巴巴地问:“我、我是听说她声音被咒术封过,才想让她再试试。”
虢首封也知道……易云嫦声音被封印这件事,吞口氏曾经提过。可是破咒难度极大,今生恐怕无望解开。古潜单纯抱着瞎猫撞死耗子的心思,才强迫两人上道,有了这一趟旅程。刚好卯合了虢首封的心意,他规划的蓝图是护着哑巴狗走一遭古战场,拿信用点,再把哑巴狗带回家。只要她全程皆哑,他的规划就万无一失。
不过现在计划似乎出现了偏离。
古希道咋舌:“怎么就能出声呢?这幻境有什么特殊之处?难道入了幻境,她舌头上的咒印也被抹除了?”
虢首封:“什么咒印?”
古希道:“呃,就舌头有一个咒印。”
虢首封倏地转向易云嫦,冷声说:“把舌头伸出来。”
他倒要看看,舌头上到底藏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