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上他们！”广覆说。
易云嫦没有动。
她识海里狂涛大作，原本清明的意识被搅成一片混沌。清晰的记忆到此刻打止，后面的记忆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其中人影来来去去，真的宛如一堆妖魔鬼怪般形容可怖。
这是一个以她的记忆为基础而诞生的幻境，可是她自己也不知道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只是出于本能地畏怯，不敢迈步向前。
广覆：“现在就怕了？”
是的，她怕。这一刻，她终于懂了一二二八病室面前的古希道，为什么在跨进门之前会显得犹豫。
每个人都有不想面对的过去。
这个诡异的法阵却把人不想面对的过往翻出来，以最直接最激烈的方式强迫人重新面对。
广覆说：“易狗小友，这就是你的心魔。”
心魔？易云嫦迷茫，又诧异。她心想：原来我也有心魔吗？
她本以为心魔应该是一个人或是一个影子，至少应该有一个形体。当人在幻境里面对它的时候，可以一拳把它轰得七零八落。而不是象现在这样，声音，人群，令人窒息的气压，教人回避的前途……心魔是看不见的冷气流，悠然游走在幻影与人之间，旋绕在脚踝与脚踝之中，轻轻擦过，便让人感到透骨的冷。它又化为冰凌藤蔓，从容不迫地缠绕上身。
“没想到你比别人更擅长隐藏自己的心魔。也对。你平常不出声。手语打得再快，也要过好几遍脑子。别人脱口而出的话，你却会一再斟酌，详细考虑妥还是不妥。心魔自然也在这个考虑的过程里藏匿下去。连你自己都没有发现它。”
“所以你何时才会习惯张嘴说话？”
“凡事有利有弊。”
“心魔藏得越深，它就会越强大。”
“毒疮在最初发作的时候挑破，才不会伤及根本。否则毒性越来越大，病入膏盲的时候再去挑破它，还有命可活吗？”
那我该怎么办？易云嫦被声声质问包围在中心。
她眼角余光窥见广覆的虚影抬起手，指向前面即将被大雾掩埋的幻影们。
“跟上他们。”
她也跟着举起手，指向幻影。
等她发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把手撤回来了。虢首封和古希道都在看她。她出其不意地吐出声音：“跟上。”
傍在一侧的幻影烟消云散，不着痕迹地遁入谁也看不见的虚空。
易云嫦缩回手，浑身发抖。刚刚那一刻，她好像傀儡似的，被人控制着。连声音都是违背她的主观意愿爆出来的，她瞬间有些后怕，觉得自己胆子真是太大了，竟然容忍广覆一直藏身在她的识海里。
虢首封看了看个人终端上的时间……凌晨三点三十三分。自进入幻境后，这个时间再也没有变过。幻境里沧海桑田般不断变化，时间却永恒定格在三点三十三。
虢首封自觉生物时钟也跟着停摆。看了三个幻境，完全没有感觉到饥饿、疲劳，恰恰相反，他感到随时能虎虎生威打一套降龙十八掌，踏空刃连甩九九八十一发。
但易云嫦不同，她的身体是三个人中间最弱的，最先感到寒冷或饥饿也是极有可能的事情。
“质子袋还能打开吗？”
易云嫦的质子袋堪称百宝囊，容量大，功能齐全。想想她能在里面置备五套不同场合用来喝茶的茶具，那么衣服是绝对不可能少的。无论是纯观赏、纯遮体还是纯保暖，应有尽有才对。易云嫦摸了摸自己的质子袋，摇头表示失效了，现在打不开。
连个人终端的时间显示都停顿了，质子袋也就相当于一个中看不中用的佩饰了。
虢首封不置可否，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
“先将就着穿。”夜行者的夜行衣，具备各种功能，能调节体温、有基本物理和异能防御。
易云嫦被虢首封的气息包成了粽子。她吃了一惊，抬头看向上身只剩一件光膀子贴身黑马甲的虢首封。深色、紧身，勾勒出他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绝好身材。易云嫦两颊升起两团不明红雾，她急切地比划：“我，我不需要……”刚刚冷，是因为心冷。心冷连带引起的生理冷。
虢首封强硬地阻止她的动作：“穿着。”
易云嫦拢紧了衣领，紧紧扣好。
虢首封抬头看了看前面的幻影，问：“这边光线越来越暗，是不是象之前一二二八病室的幻境布置一样，必须要跟着幻影走，才有剧情发展？”
“哈，剧情？”古希道笑了一口，被虢首封冷眼扫来，连连呛咳。
古希道连忙转移话题，话里抱屈地嚷嚷：“夜三哥，你干嘛问易狗？这幻境又不是她来布置，怎么可能会知道……”转头，就看见满脸豫色的易狗正鸡啄米式点头。古希道嘴角抽抽，索性闭嘴：好吧，又被啪啪打脸了。
虢首封不动声色地把手伸给易云嫦：“我们跟过去？”
易云嫦很自然地把手探入他的掌心。两个人体温相融，暖意顺着她的指尖一丝丝流入微微颤栗的心田里。不知不觉间，紧绷的心弦开始放松，她再也不复刚刚意识到这是自己的心魔之境时，惶惶不可善终的模样了。
虢首封把她的表情变化看在眼底，暗暗松了一口气。
周围天光回调到适中亮度。浓雾安静排开，让出一条看不见底的小路。他们耳边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在这处大雾遮盖的世界里，连自己的脚步声也显得惊心动魄。
仿佛是为了打破这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古希道摩拳擦掌地问：“我们这是要回去学校吗？我倒是很久没回学校了，很怀念啊。”
虢首封低头看易云嫦：“左洋太是死在学校？”
只要提到左洋太，易云嫦就会微不可擦地僵硬几秒。她点点头。
古希道也想起来了：“没错，没错。他死在学校里。不过那一段时间我正好感冒，没去学校。等我回校的时候，科学楼都封了三个多月。后来又封了大半年才重新使用。听说封禁是为了鉴定现场……”古希道尾音卡住，自己也发现了一个问题。
虢首封神色古怪地看着他：“你确定封了大半年？只为了鉴定现场？”
左貔可不是这么说的。
左貔只差没赌咒发誓地保证，鉴定时间不会超过一天。而且他们虽然还没有看见科学楼，已经知道现场被彻底破坏过，根本没有留下什么可以鉴定的痕迹……无法鉴定，又何需把凶杀现场封印大半年？
古希道满脸苦思冥想的表情。他忽然惊叫：“嗯？这也是我的回忆？”自从墓地岛的幻境结束之后，他对自己的记忆便感到十分不确定。
虢首封被他的后知后觉逗乐了，他说：“这不是你的，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