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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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虢首封心口隐隐钝痛。

沙市那场看不见的危机,差点令整个世家贵阀共同构建的阶层分崩离析。

现在想来,真的是非常可笑。

源于玩笑,起于谣言,最后却能毁掉一个世界。

直到最后,夜行者也被卷入其中。自古以来,每逢夔地出现大异动的时候,无论夜行者当时是什么性质的组织,都会摒弃一切是非利益,无条件协助夔地渡过危机为止。这也是夜行者作为一个半明半暗的组织,历经各种改朝换代,依然能延续至今,香火鼎盛的原因。

这一场无形的危机中,夜行者也扮演了同样的角色。

虢首封记得他回到沙市的时候,危机已经基本解除,一切尘埃基本落定。

地主请了夜行者做中间人,调解纠纷,梳理整个世家贵阀的圈子。这个中间人不是别人,正是虢首封最敬重的人之一……凰袅娜,凰姐。凰袅娜既是夜行者的二号首脑,又是地主凰司的堂妹,她一人身兼二重身份,最适合做这个中间人。

事实证明,她也不负所托,平息了一场差点颠覆夔地政权的危机。

虢首封压根儿没想到凰袅娜五年前处理的夔地危机,竟会与易云嫦息息相关。他目光复杂地看着易云嫦。

易云嫦识海里忽然一阵大波动,气泡不断地从识海底部往上升。

虢首封正在追问:“然后呢?左洋太对你做了什么?怎么会死?”

以前的虢首封,绝对不会对世家贵阀的腌臜事情感兴趣。更不会关心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少年如何暴毙,如何在一个少女面前突然死去。一切,都因为易云嫦而已。

他忽然就感兴趣了,甚至忘了自己把左洋太定义为破解幻境的关键,只是单纯地想打听易云嫦的过往。

易云嫦手没动,垂着脑袋长久地出神。

虢首封渐渐觉得不对劲。他顺着她半敛的下颌、微曲的颈线、精致的锁骨往下看,视线落在手上。她两只手举着,一副打手语的姿势。手却不动。要仔细盯着看,才会看出那自然蜷曲的十指指尖有些很不起眼的抖动。

就好像她在害怕,难受,拼命隐忍着痛楚。

虢首封蓦地媷住她的手,一把拽下来。“好了。不用说了。”

易云嫦诧异地抬起头,两只眼睛湿漉漉的,睫毛梢尖上泛着莹润的水光。她看上去像犯了错等待惩罚的小奶狗,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虢首封呼吸一窒,脱口问:“你又没做错什么,哭什么?”

“哭?”古希道刚伸脖子,便被瞪回去。

易云嫦复又低下头,手挣脱开来,幅度很小地对虢首封比划着:“我没有错吗?”

什么意思?虢首封心中不快突然加剧。他问她:“你做错什么了?”

易云嫦想了想。“一定是我做了什么吧?不然,他们为什么那么恨我?讨厌我?非要……议论我?”易云嫦最后还是挑了一个委婉的词。

一个人恨她,两个人讨厌她,尚且说得过去。

可是所有的人讨厌她,容不下她,那问题不该是出在她身上吗?

哪怕是始终向着她的外祖母,在人仰马翻的那两年里,渐渐露出疲色的时候,看着她,目光也渐趋渐冷。

“人不可能选择自己的出生,际遇和长相。这些天生之物,不是被人拿来羞辱你的把柄。你错了?错了什么?就因为每个人都说你不好,所以你就真的不好吗?什么叫众口铄金?这就是众口铄金。什么叫流行?这就是流行。流行就一定是好事吗?大瘟疫、感冒、鼠疫都会流行,这是好事吗?”

易云嫦讶然地看向他,摇摇头。

“父母双亡是你的错?阴阳祁峰爱说什么就说什么,他说与不说,是他的自由,和你有什么关系?”

易云嫦的手还悬在空中。虢首封把她的手慢慢拿下来,抓紧不放。

“你确实有错。你的错误就是隐忍,一再隐忍。甚至忍耐到真以为自己有错。”

易云嫦怔了怔,忽然甩开他的手,水汪汪的大狗眼憋屈而又怒意蓬勃地瞪着他,十指飞舞:“除了忍!我还能做什么?”

虢首封笑了,语气轻柔不少。他说:“当然是揍他们。”

易云嫦眨了一下眼,以为自己听错。

“吐他们口水。”

“给他们泼粪。”

“把他们捆起来,丢进烂泥潭。”

“点燃的鞭炮丢他们身上。吃不完的剩饭剩菜拍他们一脸。撕烂他们的衣服,他们的书,挠花他们的脸,让他们再也不敢压低了声音在你背后嘀嘀咕咕,谁敢在背后嘀咕就咬得他们在你面前惊慌失措地尖叫。”

古希道呆若木鸡,心想:当年的易云嫦如果有这么泼辣,他早就不敢欺负她了。

易云嫦也瞪大眼,半晌无语:“那、那都是些,”

“不入流的把戏。下三滥的把戏。”虢首封知道她想说什么,他还能笑出声。他的笑声松卸了某根绷紧的弦,易云嫦觉得自己并不那么窒息了,但还是有一种不吐不快的憋闷感团在胸口。哪怕她大力呼吸,也无法缓解。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吐什么东西出来。

也许虢首封知道。

虢首封说:“下三滥的把戏拿来对付不要脸的人,那叫一个刚刚好。”

他把易云嫦紧紧抱了一下。

“以后要是再有这些破烂事,千万别忍。一定要想办法让他们跪在你面前哭着说再也不敢。”

易云嫦想像了一下很多人跪在自己面前,哭着说再也不敢的画面,她忍不住噗嗤笑出来。笑音未息,泪水汹涌而至。

胸口那一团不吐不快的气,瞬间从她的眼眶里涌了出来。

她紧紧环住虢首封的腰,脸埋在他的胸膛里。

很快,虢首封就感到胸口一片小小的布料被浸得又湿又温。他环着她,轻轻拍她的背。

人人都说那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根本不需要放在心上。

既然是小事,为什么能逼得她不敢迈出家门?

既然是小事,为什么左洋太要暴毙在眼前?

既然是小事,为什么外祖母会被逼得退无可退?

……你不该放在心上,你应该当它们耳边吹过的痒痒风,一笑,就能过去了。

她笑了,可是也没有笑过去啊。

……有什么不开心的事,睡一觉就好了,如果睡一觉还不开心,那就睡两觉。

她睡了,夜夜都从噩梦中惊醒。

……拜托你,忍一忍吧;忍过了风平浪静,退一退海阔天空。

结果呢?变本加厉。

只有虢首封告诉她:让他们哭着求饶。

人们总以为伤人的东西,只有利器,只有破皮见血,分筋断骨,那才叫伤害。可是有一种伤害,看不见,摸不着,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最后詈言不见血,只见泪,身体完整却有千蚁噬心。

……不过是两句闲话,听过就算,怎么能较真呢?怎么能说它们会伤害你呢?

不,并不。

那就是伤害。是更大的伤害。

易云嫦死死抱住虢首封,象溺者抱着浮木。她的声音冲破了阻碍,猛然间爆发出来。

“哇啊……哇啊……”,响彻整个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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