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正济和易云嫦跟在后面。
欧菲一路尖叫连连，声音却象被周围的树木吃掉了似的。眼看山村一角的青砖黑瓦从林叶后冒出个尖角，又眼看尖角沉默消失。
越往深处走，就越安静，感觉越恐慌。
欧菲从未象此刻这样绝望过。死神在前面向他展开怀抱。他一会儿尖叫，一会儿大哭，一会儿又哈哈大笑，沿途试着抓住所有能抓到的东西，一截老树根，一块凸石，一撮青草……
龙鑫牢牢抓着他脚踝，倒拖人也毫不费力地前进。
“别白废力气了。”偶尔拖不动的时候，龙鑫手一拽，欧菲便呜咽着滑一小段距离，手里也许还抓着一截草、一段枯枝，或者用抠得血肉模糊的十指徒劳地捞着空气。
龙鑫平静地看着前方，自言自语般：“从你说出魂溯认证的时候，自己就该明白，活路已经掐断啦。”
“饶了我吧，龙长老。我错了。”欧菲这时候才知道世间其实险恶。他满脸涕泗地抬头盯着后面，哀求说：“救命，救救我。”
龙鑫回头看了一眼。“正济，想办法把脊椎敲错位一节，废了他的力道。”
欧菲连忙摇头摆手：“别、别！”
何正济挥起锄头。
龙鑫：“别用尖头，别造成外伤，敲一下。”
欧菲：“别——”
锄头掉了个头，钝头朝下砸。
欧菲惨叫，叫完之后脸埋在地里，手无力地拖着，象具死尸一样任龙鑫拖动。
龙鑫一边走一边问：“不疼吧？”
“我刚献祭特意为你减轻痛苦。你现在的身体应该只感到麻木，感觉不到疼痛才对。”
欧菲沉默，脸在泥中划出一条长长的痕迹。
“将来有人找到你，如果从你身上找到外伤那可麻烦了。公家会怀疑你的死因，回龙谷可脱不了干系。还不如保持你身体完好无损。有什么事，也关系不到我们村。”
欧菲动了动。这一次，他能动的幅度要小得多了。“不，”欧菲低声说，声音里还是有一丝丝泣音，“他们会知道的。会知道是你们杀了我的。”
何正济冷笑：“死人不会说话。”
易云嫦打了一个寒噤，悄悄看了一眼何正济。这个人刚刚长大，面上还带着一分未褪尽的稚气。但是一次两次说出来的话，都让易云嫦心惊胆颤。她记得他的救命之恩，记得他在黑夜里领路，把她和虢首封领进了一户农家小院。她更记是他阿爸把他打得快断气，他还是苦苦哀求，求他阿爸收留他们，因为外面并不安全……那个小小少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冷血了？
可是心底又有一个角落亮堂堂的，易云嫦隐隐明白：象何正济这样的人，伤人杀人其实是迟早的事。
“有左家在，有现场鉴定师在，死人不需要说话！”欧菲哈哈大笑，“左家，左麒一定会为我还原凶杀现场，主持公道！”
“等我重现人间的时候，就是你们偿罪的时候到了。你们，谁都逃不掉！”
龙鑫走慢了点，他忍着笑听完，然后问：“是吗？”
欧菲的笑声渐渐低下去。
左家的魂溯异能用作有限。那只是个低阶、辅助系异能，也就配合公家追查凶案凶手的时候用得最多。象欧菲这些鉴定者每年轮流回沙市述职，接触的魂溯异能也只是体检性质的，匆匆走个过场。大家都知道厉害，没有谁会真的砸自己铁饭碗，就为了贪点小便宜。
龙鑫教训何正济说：“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动公家人的原因？这是灵界，异能人层出不穷。你小子天天埋头种地，根本不知道外面灵界有多大，有多少能人异士。井底之蛙啊！一个左家的鉴定师，就能把你制造的杀人现场还原得七七八八，而你还在旁边自鸣得意，以为做到人不知、鬼不觉。殊不知，”龙鑫随意指了指天，“鬼就在你头上看着哪。”
易云嫦心想，在地上看着你们才对。她静静地盯着欧菲好不容易抬起来的脸。也不知道眼前这一幕是源于过去的真实，还是幻境自行演变出来的效果，只见欧菲一边被拖动，一边盯着何正济，泥泞、肮脏的脸上，黑黢黢的眼睛幽幽地望着人。
如果她是何正济，她一辈子也望不掉这双眼睛。
何正济难得在龙鑫面前低头，承认说：“是我太天真了。”
龙鑫无奈笑出声：“你还年轻，不懂事没关系，但要认真把大人说的话听进去。”
易云嫦感觉不对劲，但又说不出违和感出自哪里。
他们前面已经没路了。林木越来越密，树与树之间的缝隙越来越小。四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摇曳着令人胆战的黑影。
欧菲问：“这是去哪？”过一会儿他又惊叫：“那是什么？！”
树林阴暗处有令人心悸的昧影在晃动。
“别杀我。”欧菲哀嚎，“别杀我。我可以做狗，做你们的狗。从今以后，让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绝对不背叛你们。”
他哭叫得那么凄厉，连易云嫦都听不下去了。
易云嫦抬头，看见何正济的侧脸，顿时愣住。
何正济早已比她高出一个头。他很瘦，但不象小时候那样瘦得干瘪，而是浑身上下散发出精悍的气息。他和何正雄一样，也是肤色黝黑。山村居民终日在地里劳作的，没有谁不是黑肤。只是何正济鹰隼鼻、薄刀嘴、眼窝凹陷，与高山族常见的小眼大蒜鼻完全不同，他年华正茂，一身煞气也可以理解成另类的英气。平心而论，这样的何正济挺讨村里女人们欢心。
可真正震慑易云嫦的，却是他嘴角噙着的那一丝笑意。
易云嫦看着何正济，何正济看着欧菲。他的笑，完全建立在欧菲的惨状之上。
何正济偏头，敛去笑容，问：“怎么了？”
以前也有一个人总爱问她“怎么了”，和现在何正济的询问差不多，但易云嫦的感受却截然不同。易云嫦装聋作哑地低下头，不想再看何正济。
何正济误会了，以为易云嫦被拉到这么深的林子里有些害怕，于是对她稍作安抚。见前面龙鑫没有回头，他压低声音告诉易云嫦：“跟紧，千万别在这儿掉队。”
“这里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