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老少齐集小广场。
回龙村象个占据半面山壁的蚁巢,在葱葱郁郁的山林掩盖下,露出零星山石的灰白色,蔚为壮观。
小广场建在半山腰。这里有个天然的平台,呈椭圆状,铺满石砖日常就是一个晒谷场。有集会的时候人们也常常选择在这里集合。这一层周边的房屋建得更密集。此时,人头不但铺满了整个广场,还象溢出来的水顺着砖墙的缝隙上涌下流。手里的火把照亮人的眼睛,每一双都是夜里光芒幽幽的狼眼。
龙鑫悄然站上广场中央的高台,和他一起并站在身后的,还有神色颓废的何正济。
人们的议论声悄悄压下去,寂静象蠕虫一样在人群里蠕动。
站位比较远的人还在交谈,没有注意到高台这边的动静。
龙鑫找到了何正雄、何月玲两父女。
何正雄正和周围的人吹嘘:“……那本来都是我们家的!谁想那娘们说跑就跑,真是蠢,白白消费了一年缓冲期。”
何月玲发出鹅叫似的笑声。
何正雄笑自家的蠢丫头:“看看,她都迫不及待啦。”
众人艳羡。
这些年,回龙村已驾轻就熟——多少懵懵懂懂的外地人被他们唆使假冒迷途者,说好只是帮忙坑一把公家补贴,到头来却把自己坑进了深坑。把自己卖了还要给人数钱,宁死不屈的人已经死在万尸坑里,为苟命而弯腰的则成了狼狈为奸里的狈类。
有人低声问:“男的继续留你家,那女的呢?”
何正雄一眼斜睨,满脸都是“老规矩,你这是明知故问”的表情。
女的扒光衣服丢到人前,价高者得。
何正雄有些气闷:本来说好两个都留在他家,结果女的把自己作没了。
围绕何氏父女的村民们开始亢奋起来,他们彼此打量,都知道彼此是自己的竞价者。很快,这一窝精神亢奋的人察觉四周不太对劲——安静得有些过份了。他们这才抬起头,吓了一跳。只见人人都仰望高台,望着台上渊嵉岳峙的老者。
何月玲眼睛微眯。她看见拖自家后腿的小杂碎竟然和龙长老一起,都站在高台之上。父女俩对望一眼,目光里闪烁着猜忌和惊疑。
何正济帮助外来者逃离回龙村是不争的事实。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原本分配给他的那份“口粮”注定要被剥夺,然后丢给高价者享用。他现在应该被关在地牢里奋力抠壁砸门,大声哀求龙长老放过他的心上人才对。他怎么会和龙长老一起站在高台上?
何氏父女眼力不怎么样,看不清高台上半隐于夜色里何正济的表情。但他们有野兽一样的直觉,现在心中隐隐泛起不安的涟漪。
附近有人高声喊:“龙长老,那女的呢?你怎么把叛徒给放出来啦?”这一声呼喊象开闸泄洪,很快被更多的喧哗所淹没。有大声调笑的,有无实际意义唆使的,有叫嚣何正济滚下去的,也有叫着“快把女人提出来”的。
一窝蛇鼠。
龙鑫面沉如水,站在高台上俯瞰众生。
这些年他对回龙村的掌控力度越来越大,但正如易云嫦所预料的,距离只手遮手还欠缺了火候。回龙教的大权刚刚收回来,到处都是人心浮动的迹象。另有一半村民游离在外,只能笼络不能威逼。一不小心,他就会重蹈对手覆辙,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没想到易云嫦那种小白兔一样的弱女子,竟然一眼就看穿了村中态势。
小兔子比他想像中的要聪明。如果可以,他只想毁灭她。但是外忧内患的情况下,容不得他这个时候对易云嫦动手。
为什么小白兔就不能象阿珊一样温驯乖巧?想到阿珊,龙鑫蓦地抬头,朝一个照不见光的死角望去。他一眼就看穿缩在墙角里的身影。
龙鑫眯了眯眼,认出了躲在暗处的珊婶。
见龙鑫望向这边,黑暗中的珊婶轻轻抬手,把手压在自己的肚子上。
什么意思?龙鑫不作声,只见珊婶又抬手轻拍肚皮。
他愕然瞪大眼:难道是他想像的那般?
这时,珊婶又做了一个更厉害的动作。她撤回扶墙的手,往自己脖子上做了一个割喉的动作。
龙鑫哑然,随即爆笑。
天哪,阿珊!
台下一阵死寂。
龙鑫大笑一阵,再往角落里看过去,发现珊婶已经走了。
对,这就没错了。阿珊向来不喜欢参与这种集会。这种集会会让她回想起当年自己落魄至极的境地。她会感到不舒服。往年召开集会的时候,她和小部份女人一样,将自己牢牢锁在房里,闭目塞听,好像这样就能回避一切灾厄一切不痛快。
没想到今天她会为了两个陌生人走出囚禁自己的牢笼。
那两个假迷途者有何德何能,不但让她走出自己的庇护所,还敢于直视他,并且自己的肚子来威胁他?
——你若不照约定的行事,我就杀了你埋在我肚子里的种子!
没想到阿珊也有威胁自己的一天。
龙鑫感到有趣极了。他摇摇头,回身看了看颜色灰败的何正济,低声说:“正济,你有一个好母亲哪。”
何正济不解地抬起头。
龙鑫随即转身,面对台下一片闪烁跳腾的火光,朗声宣布:“今晚没有女人。维持原判不变以。缓冲一年,然后归入何氏。”
嗡嗡声蓦然一静,随即哗然。
龙鑫最先注意到何正雄的表情,后者先是一愣,随即欣喜若狂。而何正雄身旁的蠢丫头何月玲则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她那破锣似的大嗓门压过了所有的喧哗声:“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何月玲狂呼三声不公。
龙鑫视线锁定她,问:“再说一遍?”他的声音并不大,但动用了小小的异能,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聚集在广场上的人心肝纷纷一颤,刚刚掀起来的声浪瞬间没了。而何氏父女身边的人纷纷退开一步,让出一环真空无人圈。
“何月玲,你站过来,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龙鑫低笑,笑声里杀气腾腾。
整个广场上噤若寒蝉,只有火把上的火焰还在吐舌噼啪。
何月玲还真的往前走了两步,大声质问龙鑫:“你破坏了规矩!”
“那两个假迷途者逃亡,按理就该接受惩罚。男的昏迷不醒,可以罚得轻些。今晚移交给我就行了。女的就不同了。女的是主谋,应该重罚!就应该扒光她的衣服丢在这里丢人现眼,然后看谁要她,就把她捡回去!”
有人在暗中悄悄附合点头。
龙鑫眼尖,看见了。他憋着一口气,暂时不发难。
何月玲用指尖戳着地面,大叫:“他们逃跑,劳累的不是我们吗?今天下午全村出动,把周围的山都翻遍了才把人抓回来。难道就这样算了?我们的劳累就不叫劳累吗?龙长老你当我们是什么?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
村民们齐齐把视线转向龙鑫。
龙鑫额际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他一边盯死何月玲,一边沉声说:“如果放纵这两个人逃走,到头来连累的不是整个回龙村?别忘了,今天上午发生了什么?我们后面还有一场硬仗需要扛。这两个人……”
“今天上午的事,也是那个小杂碎惹出来的!”何月玲胆子大得出奇,竟然越过龙鑫,手指指向龙鑫身后的何正济。“如果不是他动了鉴定者,会拖累全村人和他一起受苦受难吗?”
龙鑫背在身后的手猛地攥成拳头。
眼看越来越多的人向何月玲那一边倾斜,他恨不得当场就杀了何月玲。可现在不能杀人。不但不能杀,还要和蠢丫头讲道理。
龙鑫深吸一气,问道:“你现在是和我追根溯源,探究整场灾难的源头?”
何正雄这才反应过来,他猛然一跃,上前一把捂住闺女的大嘴巴。
何月玲挣扎着尖叫:“不错。最初是我提出来的,让他们假冒迷途者。不过这样的事情,哪家哪户没做过?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吗?怎么前面做同样事的人都没出错,就我家不行啦?还有龙长老你,都收了我们家那笔酬劳,却出尔反尔……”
“闭嘴死丫头,不过是一年而已!”何正雄死死捂紧她的嘴,自己吓得汗流浃背。他顶着龙鑫杀人似的眼光干笑:“长老,小孩子不懂事,乱嚷嚷。您别生气。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一定听您的。一年嘛!一年就一年!”
何月玲拽下阿爸的手,尖叫:“龙长老你就是想偏袒小杂碎!你知道他看中了那女的,想替他留着女人,才出尔反尔,你让村里其他人……”
“给老子闭嘴!”何正雄拼命摁住她。
黑鸦鸦的人头又转回去望向龙鑫。
龙鑫随便扫一眼就知道下面人心浮动得多么厉害。他气得额角突突直跳。
经历了今晚,他辛辛苦苦积攒了十几年的威信恐怕会毁塌大半。
可是不管阿珊出不出面,易云嫦有没有戳穿真相,他今天晚上都必须维持原判。
龙鑫冷笑数声,强行用气势压制住场面。
“公家马上就要派人过来调查欧菲死亡的真相,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善后,如果现在就把人逼进死角——兔子急了还要咬人,难道你们想被小兔子一口咬死?呵,一人换全村,还有比这更亏的事?”
村民们面面相觑。
龙鑫趁热打铁:“放心,就是回龙村亏待你们,回龙教也不会亏待你们。大家同根而生,鼎力协助是本份。我回龙教担下今天动员搜山的责任,凡参与搜山的人都能获得一个月的迷途补贴。这笔钱由我回龙教出。”
龙长老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龙鑫对下面的困惑置之不理,快刀斩乱麻地吩咐:“……对两人加紧看管,稳住他们为第一要务。先闯过公家的难关。一年,公家对此事的关注也差不多会有一年的关注期。等公家遗忘了,再来收拾这两人。”
“一年后再把女人抛出来高聘竞价吗?”仍然有人贼心不死。
龙鑫定定地望着出声方向,眼里郁郁沉沉。
“不!”他说,“维持原判不变。何家收此二人——男的归属何月玲,女的归属何正济。谁再敢质疑这个决定,就提着自己的脑袋来见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