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边过去的爆破毒针在闽清珊脸颊边炸出一朵绚烂烟花。到底还是阻挡了她前冲的势头,也给虢首封蓄出一波无缝隙攻击争取了时间。
闽清珊罕见地愣住半分钟。好像她闪身躲开的爆破不是爆在耳边,而是炸在她脑子里。半分钟后,她再要扑虢首封就来不及了。
看不见的气刃编织成一面洞洞疏松的簸箕,扭曲四方空气,嘶嘶地朝她迎面兜来。
只见闽清珊一震,僵在原地,接着碎成数百块大小不等的肉丁,散落在地。什么形都没有了,但是留下一双眼睛——已经不是眼睛,而是眼球——疏松的气刃偏偏给她一双妙目留下了全形。左一只、右一只,一只朝上、另一只朝下地散落在泥泞里。
“这样算死透了吗?”虢首封问广覆。
广覆没吭声。
“没有再安排她诈尸吧?”
自从见到两个“龙鑫”同时出现后,虢首封就格外警觉。
广覆久久地凝视着大投屏里那滩狼藉的泥肉,深深叹息:“就这样吧。接下来的我自会处理妥当。不会再让她出现在你们面前了。”
MD。虢首封愤愤暗骂一声。幸亏多问了一句,否则再从哪个角落里蹦出来一个变异行尸闽清珊,保准有心理阴影。他和广覆取得共识之后,这才打量易云嫦。
易云嫦仿佛魇怔了似的不对劲。
虢首封心中“咯噔”。
“云嫦?”
易云嫦条件反射般抬头看他,脸上挂着温温婉婉的笑。她脸色苍白。
虢首封细细回想,上次她露出这么虚弱的笑容,是在回龙村里找到古希道以后。
“不舒服吗?”虢首封不动声色地揽着她,想带她离开血腥的林中空地。易云嫦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虢首封暗恼自己太粗心了。
易云嫦从小娇养,什么时候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更何况死的那个人和她相处了一年多,造成的心理冲击也会格外严重。
他轻声告罪,然后带着人一跃升上半空。升得越高,地面的惨况就离他们越远。易云嫦象挂在他胳膊肘里似的,一直低垂着头。虢首封只看见她一个后脑勺,随风轻扬的短发在耳边荡啊荡的,拂来拂去。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在凝视地面,只能猜测她是。
“别看了。”虢首封淡淡地说,“人早就死了。留在这里的不过是个虚影。这里面的一切都是假的。”
易云嫦嘴唇蠕动,好半晌才低声说:“我以前不知道,还一直在幻想,现实世界里的珊婶过得好吗?”
虢首封一顿。
“那孩子生了吗?十年,应该在上学了。闲暇的时候会不会帮妈妈做点家务,去田地做点农活?何正雄还会不会继续打骂小孩呢?何正济投靠龙鑫和回龙教,还会不会回家看望阿娘?珊婶看见何正济后来的样子,心里会不会难过?”
易云嫦的声音渐渐没落。
闽清珊会不会难过,她不知道,但她现在难过得胸口象堵了一块大石头,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她透过一水望向地面,世界在水下轻轻荡漾。
虢首封手背一凉,有滴水打在他手背上。
“云嫦?”
他想看她的脸。
结果易云嫦几次躲开,只让他摸到一脸水渍。
虢首封心想不能再呆在天上了,急着迫降地面看清易云嫦的现状。
“我想问一件事。”易云嫦也在第一时间发现了虢首封的意图。
虢首封顿了顿,暂时悬在空中。“你问。”
“珊婶埋怨过很多次,她说你太冷漠了,没有人情味。”
其实是从郝玲死前开始的,闽清珊自认看穿了虢首封眼中的凉薄之意,逐渐寒心,并几次找易云嫦抱怨,觉得易云嫦深情错付给一个寡情男——易云嫦对他再好,他也不肯看在易云嫦的面子上,对她难得结交到的两个朋友多关注些。
虢首封忍不住收紧手臂,冷声说问:“你不会信了闽清珊那一套胡言乱语,以为我会丢下你?”
“这是幻境。”易云嫦低低地说,好像看得比他还通透似的。“我们注定绑在一起无处可逃。”
“没错。我已经和你绑定了,谁也别想一个人逃开。”虢首封发狠,意有所指地说,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如果在现实世界里大难临头,也该是我留下,你逃走才对。”话音刚落,他又马上想起易云嫦说了如果他受伤,她也会受不了。
也。
——何不给彼此一个并肩的机会?
虢首封心头泛软。
“别想了。闽清珊根本无法理解我们之间的羁绊。”
虢首封悄悄放出一缕灵识,自后颈没入易云嫦魂体,顺着经络网偷偷绕远路闯入她的识海。
易云嫦确实明白以闽清珊的心性,根本无法理解自己和虢首封之间的关系。可她还是担心,于是慢吞吞地问:“不过珊婶最后问的是真的吗?你冷漠,是因为早就知道她们的死局?”
虢首封终于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她的识海,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然后他听见识海里荡漾着一声轻轻柔柔的质问——
那我呢?
注定要走向联合部队、走向古战场的易云嫦不过是被世家贵阀推出去献祭的小羔羊,在正常人眼里也与死人无异吧?
她强求来的一路陪伴到达终点后,会不会变成一团云消烟散的不长久记忆?
那她到底在求什么?这不是赤裸裸的拖累吗?
那我呢?
到了终点后银货两讫,虢首封你再过十年还会不会记得曾有个女孩全心全眼都是你,对你露出过笑容?你会记得我的笑吗?
虢首封的脑子忽然空了。
他从来不知道易云嫦心里装着这么多的不安。当她笑起来的时候,看起来那么漂亮、干净、纯白,他以为她心里也象脸上的笑一样晶莹剔透。从未想过安逸详和的表面下会有这么鲜血淋漓、满目创伤的一面。不对,应该想到的。她那么纤细敏感的一个人,被呵护得再好,也只是保住一身皮囊完整无缺,又怎么心无所动、心无所创?
虢首封突然就心疼极了,不留一丝缝隙的抱紧她。
“你不同。”他哑声说,“你和她们完全不一样。她们是死去的人,你是活着的人。”
凡人总有一死。
“如果你必须赴死,杀你的人必须先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易云嫦识海里的啜泣声消失了,变得象他的识海一样安静。
过了一会,易云嫦开始挣扎。
“别动,小心摔下去。”
易云嫦只好不动。
虢首封忽然庆幸他们还留在空中,庆幸没有转过她的脸,庆幸现在他们不需要四目相对看清彼此狼狈的一面。
他吻她的颈根,就象吻一件稀世珍宝。很早以前他就想这么做,早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忽然笑了,非常非常庆幸她衷情的人是他。
“你忘了回去现实世界以后,我就要向吞口氏求娶你吗?”虢首封自己想像了一番,短促地笑出声,声音硬气:“就算你外祖母反对也没用。”
不同意就要强抢。
易云嫦倏地一下耳根红了。
虢首封又去吮她的耳朵。这也是很早就想做的事,一直一直煎熬着他。
闹够了,他才慢慢歇下来,目光透过她的发丝,悠悠地看向远方。
“云嫦你告诉我,是不是不想去古战场?”
易云嫦浑身僵硬。
虢首封假装没有察觉,径自说:“不想去,我们就不去。”
“放心,带你躲开追捕,逃到天涯海角的能力,我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