虢首封听见了抽气声。他结束内省,从识海里退出来。睁开眼看到的第一幕,就是何济世胸口插着魔匕,象被拦腰锯断的参天大树般倒向地面。
尘土飞扬。
何月玲从他身底下钻出来,不可避免地沾了一身血。看上去又可怕又狰狞的她狠狠踹了一脚何正济,却象踹在一团死猪肉上面,后者动都不动。
血慢慢从何正济身下溢出来。
魔匕的声音兴奋得打颤。它数着:一、二、三……天哪,三滴心头血!
虢首封心弦重重一震。恰好易云嫦这个时候也回望他,两个人彼此交换了一个惊骇的眼神。
——好厉害啊,正济。
——你一个人就有三滴心头血。
心头血可不是那么容易凝练出来的东西。它和身体素质,修士的修为、意境以及个人意志力都有关系。根据《谜古道》的一期专访来评估,全灵界十七亿人口里,真正能凝练出心头血的人绝对不会超过百分之二十。
回龙村是个古怪的地方。不仅拥有的心头血比率都远超整个灵界的统计,并且还出现了象何正济这样,一个人就拥有三滴心头血的怪人。
虢首封把目前已有的零散信息重叠起来——行尸、魔种、隐形的监视、被欺骗的外地人、血案、血案、龙鑫的多项异能、强化的身体、心头血和魔匕、以及鬼差交易……这些事情看起来关联性不大,可是又处处透出诡异的联系。他捏了捏山根,把繁乱无序的杂思和突然涌上来的疲惫一起压下去,再度炯炯有神地探视林外。
——真不想让你死在这种地方。如果你再活一段时间,是不是还会多凝练出一滴、两滴心头血呢?
——到底是多么浓烈的情感,才让你独得这么丰沛的力量?
心头血和情感有关。虢首封暗暗记下这一条线索。
何月玲两手空空走了一段路,又折回来把何正济翻了个边。她让他仰面朝天,露出胸口没到刀根把柄的魔匕。
夜风习习,丛林里流淌着不属于这个季节的寒意。
何月玲抽走魔匕,何正济的鲜血呲了她一脸。
魔匕在她手中遗憾地大喊:好可惜,让我再多吸一口啊。
“有什么可惜的,”何月玲说,“不就是新鲜血嘛。放心,象他这样身材板板的壮汉,回龙村里多的是。跟着我混,我保证让你把他们的鲜血都嘬个遍。”
——真的?
“当然是真的。”
——那你要记得把我放进他们的心口哦。
“当然了。”何月玲满不在乎地回答。她显然不知道魔匕对戳心口的真正需求。而魔匕也许也误解了何月玲对“戳心口”的理解。刚刚饱食过的它欢欣雀跃,已经迫不及待地等待下一场盛宴。
何正济平躺在地上,除了头和眼珠子可以微幅度摆动之外,仅有一根小手指蜷了蜷,通身便再也没有动静了。就连胸口的正常起伏,也肉眼可见地平静下去,眼看就快终止。
何月玲被他盯得恼羞成怒,狠踹他一脚。
“看什么看?”
“去死吧小杂碎!”
何月玲头也不回地走了。
古希道:“啊,怎么回事?就放他在这里等死吗?”他很茫然地看向虢首封,问出一个很傻的问题:“要去救他吗?”
论理,何济世不可能死在这里才对。
虢首封带着某种极限容忍的表情,说:“这些都是往事。我们目前所看见的,不过是十年前的记忆回放片段罢了。”
古希道拍拍额头:“差点又忘了。”
“可是他眼看活不成了啊?”
如果何济世在这儿咽下最后一口气,后来为虎作伥的何济世又是谁?难不成有路人甲乙丙丁顶着他的脸皮作恶吗?龙鑫得有多变态才会容忍一些人带着他儿子的人皮面具跟在身后?
何贞姑也不敢置信地盯着躺地上一动不动的何正济。她看惯了何济世为虎作伥的派头,忽然看见他被人杀到无法反抗的地步,感觉不认识这个人似的。
“也许他另有奇遇?”
“龙鑫呢?不来找人吗?”古希道伸长脖子张望,忽然一顿,“啊”道:
“该不会这就是何济世的遗愿吧?”
“什么?”
古希道兴奋得两眼发光。
“也许他真正的希望,是希望自己当年死在这儿,死在果园血案的凶手手下。所以他才故意把这一幕放在澈底境的最后?”古希道煞有其事地沉吟:“也许是他的临终忏悔。如果这是他的遗愿,那我们是不是只要答应出去就给他一个痛快……”
“你还是闭嘴吧。”虢首封头疼。
何贞姑噗嗤笑了:“澈底境本就是临死前布置出来的生前回放,从拼凑的记忆里找出境主的遗愿。什么是遗愿?就是死者生前留下的愿望。等我们出去,说不定他本尊早就死透了,还要人送他最后一程吗?”
古希道也自觉自己想岔,嘿嘿地笑道:“总不至于是希望有人把他挫骨扬灰吧?”
虢首封微微挑眉。
挫骨扬灰?
如果幻境展现的都是温和又美丽的幻景,他或许不会对古希道说的话产生反应。可是照目前已经展现过的一幕幕来看,每一个片段里都暗蕴着连幻境之主自己都没有料到的、压抑的恨意。
挫骨扬灰还真有可能。
可是挫谁的骨扬谁的灰?
何月玲眼看就要走出他们的视界。
何正济眼看最后一口气徐徐吐尽,眼看就要平胸凹陷。
“正——济!”
“何——正济!”
从远处传来龙鑫苍老的呼喊声。他一定在很远的地方,声音轻得象一片被远风跨山越海托来的羽毛。
何月玲猛然顿住。
“何正济!”
她迅速转身,踉踉跄跄地扑回到何正济的身旁。
“喂,杂碎。”她轻拍何正济的脸。“你没事吧?”
林里四个人:“……”
这叫什么?扑一棍子给粒糖?人都快给你打死了,你现在关切他的死活?
鳄鱼的眼泪,黄鼠狼拜年的心。
“怎么办?”何月玲焦灼地自言自语,一边翻看何正济遍体鳞伤的身体。他胸口那个斗大的刀眼明昭昭地显示出谁是凶手。何月玲手提魔匕,根本无法狡辩。她恨不能抓秃自己的头发,把办法从脑子里连根拔出来。
“我死定了。”
“龙鑫龙长老一看就知道是我干的。”
“怎么办?”
虢首封发现一点苗头,啧啧有声:“没想到她也是知情者。”
易云嫦附合点头。
不明就理的古希道:“什么知情者?”
“何正济,不,是何济世——他是龙鑫的儿子。”
“噫?!”
古希道和何贞姑纷纷瞪眼,好像刚刚生吞了一口大黑锅,满嘴的煤渣味,脸色比锅底黑。
何贞姑:“怎么可能?他不是我堂兄?”
“我从未听他叫龙鑫做阿爸啊。”何贞姑慌乱地说,“他一直都是叫龙鑫做长老,龙长老。”
“是吗?”虢首封原就轻轻挑起的眉头,现在扬得更高。
关于澈底境的谜底,终于有点头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