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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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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甚至忘了赵怀英是什么时候走的,她躺在软被上,浑身酸痛,双眼空洞地望着屋梁,像具没有灵魂的尸身。

昨夜那几个时辰,他根本就没停过。

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宣泄这么多年他的不甘,和恨意。

恨陆照枝夺人所爱,恨他从小,只要轻轻挥手,什么都有,包括邹衡阳。

可自己,却是一步步跪过来的。他被所有人遗弃淡忘,唯有衡阳是他在深宫里唯一的光。

什么都没有了,最后的一点希望也被剥夺。

上苍不公,怎么什么好处都得了。

萤灯舀了热水进屋,来给她擦拭身子。狼藉的床榻,满地的衣裙,还有颈上的红痕,这一切都意味着,被侵略过。

萤灯进屋,她也只是转头看了一眼,随即缓缓地收回目光。

“夫人,你的伤口……”看着手臂上透出药布的血印,萤灯咬牙切齿,“他赵怀英还是人吗?”

他确实不是人,更像是个凶煞。

一个能随时了结她性命的凶煞。

“是我自己要服侍他的……”她喃喃说着,支撑着起身。可那处地方却像被刀割裂一般,炙热滚烫,翻涌着热流。

她不敢乱动了,只得把脑袋慢慢垂了下去。

萤灯取了药膏替她上药,伤口处触目惊心,不忍再看,“夫人,我们逃吧……”

她知道赵怀英不是什么善茬,表面上斯文,背地里心狠手辣,暴虐弑杀,什么坏事他没做过?平日里也看不到半点笑脸,仅有不多的和善单单给了衡阳。

逃?能逃哪里去?天涯海角,赵怀英也有办法找到。即便他愿意,自己又能走到哪里去?明面上,皇帝已经宽恕了邹家,可谁能笃定不会秋后算账?

留在赵怀英身边,至少是能护着邹家的。

“奴婢,奴婢答应过小侯爷,要好好照顾夫人的,”萤灯知道她这念头,是异想天开,绝望之余只能低低啜泣,“是奴婢没用,保护不了夫人。”

其实在陆照枝没来之前,赵怀英还是个正常人。

会放下手头紧要的公事陪她用晚膳,会在冬至的时候,背着她去南山看雪,也会亲手挑选珠钗只为逗她一笑;

这三年里,他们好像寻常百姓家的夫妻,她心甘情愿同他亲热,躲在他怀里撒娇。

他没有一句重话。

他知冷知热,体贴入微,确实是很好夫君。

至少,在念归一事上,她仍旧觉得有所亏欠。她总觉得,他还是那个被别人抢走竹蜻蜓,会哭会难过的孩子。

从来就没变过。

他对陆照枝耿耿于怀,也不过是在怄气。陆照枝用暗箭伤了他,他也没有真的动手杀人。

他像个委屈巴巴的可怜小孩,在祈求阿爹阿娘的安抚。

有些东西,他从小就缺,长大了或许可以买回来,可即便买回来了,也不会有当年的兴致。

更何况,他缺的,怎么可能买到?

“只要我好好的,邹家就好好的,”她整个人毫无气力,“我要想办法救陆照枝出去。”

陆照枝留在王府,永远是个威胁。

现在赵怀英情绪不定,看到陆照枝就不高兴,哪怕自己再安抚也没用。

“密室那边有很多府兵,不过奴婢会想办法的,若有得手的机会奴婢就立马告诉夫人,”萤灯眼眸一亮,“赵怀英一大早就进宫了,想必今晚不会回来,夫人今晚可以好好歇息了……”

她点点头,心头畅快了一些。终于不用对付他的喜怒无常了,也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福宁殿。

金砖铺地,白玉石柱上盘着龙凤呈祥,无尽奢华。

炉子内点着上好龙涎香,皇帝斜靠在软塌上眼睛微微闭合,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掌事太监刚进里头传完话,赵怀英就进来了。他长身鹤立,清冷的眸子含着动人的笑意,“儿臣见过父皇。”

皇帝抬头看了一眼,很快就扫到了他脖子上粉色红晕,掩嘴轻咳,“你……”

想说什么的,可好像已经习惯了。自从娶了邹家的嫡女,哪回上早朝的时候不是这样?

“知道朕为何着急找你吗?”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

太子死了,身边得力的就这么几个了。皇帝对他至少是抱有歉意的,那年太后寿辰,他喝多了酒,宠幸了一个宫女。

这个宫女后来被扣上勾引君主的罪名,被人活活打死了。

“回父皇,儿臣不知。”他身上的倦意尚未散去,声音却是清澈洪亮的。

他确实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在他看来,这个父皇没有半点人情味,也是因为太子死了,其它几个哥哥不争气,这才慢慢想起他来。

他一直在等一个机会。

“父皇是过来人,也知道干柴烈火,情难自控的道理,可首辅嫡女也嫁过去多年了,”皇帝声音低了下来,“是不是还没碰过她?”

赵怀英眼角一跳,神色镇定,“儿臣记得父皇说过,人长大了,有些喜好可以自己决定。”

他不喜欢郑氏,自然也不会碰她。况且他知道,郑氏于他,不过是权利的牺牲品。今日王妃是郑氏,明日就可以张氏,李氏。

皇帝被他一口堵住,看了看身侧的掌事太监,缓慢起身。

“是不是伺候得不够周全?朕让文卉去教教她。”

文卉是宫里的掌事女官,在后宫多年。

赵怀英哪里看不出他这个父亲的心思,王妃多年无所出,委实有些不像样。

反倒是妾室,早早就有孕了。这让旁人怎么想,皇帝的脸上觉得有些顾不住,是也该催催,毕竟首辅也有些不高兴了。

“多谢父皇厚爱,王妃很体贴,想来是因为儿臣忙于公务,一时疏忽了,儿臣会好好补偿她的。”

他睁眼说瞎话,都不用写稿本,也不会脸红心跳。

冷落?再平常不过了,这个好父皇又何尝不是这样对待自己阿娘的,每次发完□□之后,就丢弃一旁。

赵怀英觉得,自己唯一和父皇不一样的,就是能管住自己的下半身,对郑氏没有□□。

“不过一个女子罢了,更何况是罪臣之女,父皇也是担心你的身子,”皇帝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没有叫他唯命是从了,只得退一步,“郑爱卿也找过朕多次,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即便你不喜欢她,可面子上的尊重还是要有。”

当朝首辅,位极人臣,权倾朝野,赵怀英当初娶郑氏也是因为这层缘故。

做爹爹的自然也不愿意看着女儿每日独守空房,坐冷板凳。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他浅浅一笑,躬身回话。

他不会听不出弦外之音,玩玩就好,兴致过了也该清醒了,不能因为一个女子误了自己的前程。话虽如此,皇帝听到他独宠妾室的时候,心里是乐开花的。

他从来也不是太子的人选,如今沉迷女色,又能堪担大任?可就是这样的人,他的威胁是最小的,也是最好掌控的。

拿捏住他的软肋,就可以让他俯首称臣,永远听命于自己,更别提会有什么谋逆之心。

故而,赵怀英越这样,皇帝就越没有戒心。这话,本来也是用来安抚首辅的。

首辅郑安德,有两个女儿。一个嫁去肃王府,一个嫁去端王府。

储君之位空悬,皇帝早就想定下来。他本来就不喜欢赵怀英这个皇子,如今他贪恋女色,对朝政大事莫不关系,也正好合了自己心意。

可以名正言顺地让端王入主东宫。

赵怀英又哪里会猜不出父皇的心思,前太子死得蹊跷,大理寺至今未查出凶手,说是病逝不过是安抚人心罢了。

下一个新立的储君,必定也逃不过这一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罢了,等到这些人自相残杀,独首渔翁之利没什么不好的。

“当然,朕今日宣你来,并不是为了这些琐事,”软榻上,皇帝嗓音浑厚,他上下打量了一眼这个儿子,屏退左右,“朕问你,想不想当太子?”

赵怀英跪在冰冷的地面上,低着头垂眸看着地面,“儿臣惶恐,儿臣只想一心陪在父皇身边。储君之位,儿臣不想。”

“因何不想?”皇帝声音不大,却气势逼人。所有人都在觊觎这个位置,巴不得他能早日升天,得到这坐拥天下的宝座。

“儿臣从前见过太子哥哥忙于政务,连陪父皇用晚膳的空隙都没有,”他乖巧道,“儿臣想把这些时辰省下来,多陪陪自己喜欢的人。”

他向来,讲话不紧不慢,温温柔柔,纵然有什么天大的怒气,但看到他这张干净无瑕的脸庞时,也都下去了。

皇帝也是这样,他叹了口气,拍了拍赵怀英的肩膀,心生愧疚,“其实你母亲是个很好的人,她和那些人不一样,从来没有奢求过什么位分。那一年,朕亲征拓州,才叫那些人有机可乘。朕回来以后,也惩罚她们了。”

是从未奢求过,难道因为这样,就可以抛之不顾吗?

赵怀英不由地攥紧了拳头,脸上却依旧满面春风,安安静静地听着。

“朕愧对你母亲,朕有罪。但朕也是无奈之举,当初害死你娘的顾氏,她的几个哥哥在战场上建功立业,朕根基未定,不能没有左膀右臂,朕希望你能理解,也能释怀。”

赵怀英心头嗤笑,神情却没有太多的变化,“儿臣明白,父皇您也说过,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阿娘是为了大周而死,能为父皇的疆土做奉献,是阿娘的荣幸。”

荣幸之至。

他原本对父亲的一点敬仰,在此刻彻底泯灭,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一直以为是父皇忙于朝政,娘亲死了,他从未去看过一眼,所谓的惩罚,也不过是将那个主谋的顾美人,罚了半个月的禁闭。如今,顾美人凭着娘家的势力,一跃成了四大贵妃之首,万人追捧。

良,她怎么担得起这个字?

赵怀英心头一紧,若说这些都是缘故。那他这些年在宫中的欺凌,又算得了什么?这个父亲,对自己视而不见,任由兄长欺负,宫人羞辱。他不敢告诉父亲,因为换来的从来不是安抚,而是越发严厉的训斥。

逼他认错,罚跪,面壁,不给饭吃。他那么小,就得了腿疾,一单下雨天就疼。

好在上天垂怜,没让他死成,竟然叫他活了下来。

“朕想立你五哥为太子,”皇帝从榻上起身,缓缓走到他跟前,而后曲膝蹲上,“你是最聪明,也是最乖顺的儿子,朕希望你以后能全心全意辅佐你哥哥,助他成大业。”

五皇子端王,又何尝不是他的死对头。皇子中,他年纪最小,这些哥哥没有一个喜欢他,愿意同他来往,骂他是孽种。

小时候,他听了这话,必然是要豁出性命打上一仗的,长大了,彼此之间带上了面具,相见时不过微微颔首,可骨子里到底看不上这个弟弟。

这个好父亲却让他去辅佐,无疑就是把刀尖对准了自己。

“儿臣领命,儿臣定不负所望。”他的心彻底垮了,

本来就不厚实的沙堆,被人狠狠踹上一脚,大雨冲来,还能剩下点什么?

他一直以为,以父皇对阿娘的愧疚,能换回一点什么?

刚出宫门,裴影就牵着马走了过来,看着他脸色不好,忙上前为他披上厚厚的氅衣。却看他失魂落魄,一下子从高高的马上坠落下来,沉沉摔在雪地里。

“殿下!”裴影赶忙丢了配剑,扑上前去,忧心忡忡道,“发生什么事了?”

他已然说不出话来,眼前一黑,沉沉睡去,不知时辰。

再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回到了王府。屋子的暖炉,点着炭火,外头依旧大雪纷飞。

他支撑着起身,恍然间,从窗子里看到了庭院中,那个孤零零的身影。

她伸手接雪,雪到掌心,很快就化了。

就好像那曾经拥有的温存,不过片刻。

郑氏捧着食盒进来,随手给屋子里点上了蜡烛。温黄的光亮燃起,好似也没那么冷了。

郑氏向来温顺,也甚少来打扰自己,故而进屋时,赵怀英微微有些吃惊。

他走到桌案上,随手翻了翻上头的折子,困。

看到折子就困,还想吐。那上头的人,有几个,知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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