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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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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门虚掩,烛火在风中轻轻摇晃。

屋子里一片狼藉,桌案上的酒壶仍安安静静地放着,酒杯的酒已经洒了。笔纸落了一地,墨汁也翻了。

唯独不见赵怀英。

衡阳推门进去,忐忑不安地四处张望,“殿下?”

书桌后头的窗户已经被劲飞吹开,寒气倒灌。火炉子的温热不足以抵挡。

屋子里有种奇怪的香气,衡阳只闻一口,便觉冲鼻。裴影跟着捂住了鼻子,走到桌案前,掂起酒杯闻了闻,不由大惊失色。

“裴将军,王妃说这酒里好像有什么蹊跷,会不会是有人要谋害殿下?”

衡阳清澈懵懂的目光,让裴影不由地掩嘴轻咳几声,随即快速将酒杯酒壶通通收进食盒,“应该是酒太烈了……”

赵怀英一向酒量很好,千杯不醉,显然裴影没有说实话。

裴影心中也知道,这是大周能买到最猛烈的媚药。以前赵怀英去参加各种宴请时,也不是没有遇到过,这味道熟悉的很。

裴影也不知道这药,有没有解药。反正,有人想给赵怀英放药的时候,自己已经抢先拦下了。

谁曾想,竟然还有不要命的,借着王妃之手下药。

裴影蹙起眉头,王妃。

除了首辅郑安德,没别人了。连自己的亲女儿,都能利用,表面仁善,背地里却这般叫人唏嘘。

裴影默默叹了口气,又摇摇头,看起来一点都不着急。

“裴将军,殿下呢?!殿下去哪里了?是不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景,赵怀英是个爱整齐干净的人,哪里忍得了最爱的书房变成这个鬼样子?偏偏人也不见了踪影。

“会不会,被刺客抓走了?”衡阳想,毕竟这波人来势汹汹,总该有得手的时候,但看裴影,她又不猜不透了,甚至有些生气,“裴将军,你为什么一点都不担心?”

“在大周,赤手空拳也能和殿下打个平手的人,只有一个,已经在王府密室关着了,”裴影早已看透一切,压根也不担心,“夫人觉得,谁还有这样的本事动得了殿下?”

唯一担心的,就是那药,怎么解。

“算了,我自己去找找……”衡阳脸上有些失望,兀自嘀咕了一句,想着既然裴影能像个没事人一样,那大抵赵怀英是没事的。

她出了书房,裹紧氅衣,径直往东院走去。她记得,赵怀英心情不好的时候,常来这里。这是王府的禁地,只因里头其中一间,供奉着他母亲的牌位。

除了打扫的奴仆,没有人敢踏进这里。庭院很干净,甚至连阶上雪都被一一清扫。

印象中,他的娘亲并不喜欢冬天,也不喜欢下雪。雪天太冷了,她不受宠,连个位份都没有,冬日是最难熬的日子。没有例银,没有厚实的冬衣,甚至连炭条也被那些宫人们克扣。

又饿又冷,每个冬天是他们最害怕的日子。因而,赵怀英特别喜欢春日,冰雪消融,万物新生。他甚爱江南,江南是暖和的,一年四季有常开不败的花,提一壶酒躺在毛绒绒的小草上,一睡就是小半日,春风和煦,春阳暖和,不像大周的后宫,冰冰凉凉的。

他的阿娘是扬州城出了名的歌姬,生得花容月貌,也有一副好嗓音,后来因为不肯卖身,得罪了老鸨,几经辗转,卖到了京城。

往后,她再也没能走出那座紧闭的宫门。

江南的花,永远开不到盛京。

“殿下,你在哪?”她蹑手蹑脚走进庭院,生怕打扰了里头沉睡的一切。

这里太寂静了,连只寒鸦都不肯停留。院子静悄悄,她脚步落在地里的沙沙声,震耳发聩。

一如她砰砰砰的心跳。

其实她一点不怕赵怀英被人抓走,她最怕的还是他无声消失。

躲起来,不肯见人。

以前在国子监念书,被皇子们欺负的时候,他就这样,躲起来。

只有衡阳找得到他。

他一见她就笑,美美地吃上一口她递过来的桃花糕,倔强地撑起小半个脑袋,说没事。

东院有大大小小十几间空房,衡阳挨个是敲了敲,又从门缝里看了看。

没看到人影,阳光透进窗子,落在地上,浮沉在空中勾勒出一道光影。

恍若隔世。

她的脚步在最后一间门口停下,冬日寂冷,寒冬在耳边打转。

门虚掩着,果然没猜错。

她抬手随即又放下,心若擂鼓,“赵怀英,我知道你在里面,你要是心情不好的话,就多待一会儿,陪你娘亲多说说话,我在这里陪着。”

她找了根柱子避风,蹲下身去,把整个身子埋进氅衣,只露一个小小的脑袋,时不时掏出手来,哈哈气。

屋子里没有声响,也没有任何动静。

她有些担心,也怕打扰了她,背着身子偷偷朝那扇虚门,慢慢挪了过去。

她身形娇小,眉眼一如当年灵动。

“赵怀英,以前你不高兴的时候,也总不爱说话,十多年了,你的脾性一直就没变过。他们都说你心狠手辣,可我知道那些都是你保护自己的手段,你没有伤害任何一个无辜的人,他们欺你辱你阿娘,是那些人该死,”她顿了顿,“可我不想你一直活在仇恨中。我还是喜欢以前那个爱笑的你。我也知道你为什么那么讨厌陆照枝,可他已经伤成那样了,冀州侯府也没了,他不会再对你构成任何威胁了……”

“赵怀英,你放过他吧,”她靠在门上,眼角余光朝里头瞥了一页,好似看到了他的衣角,狠下心道,“只要你答应放了他,我便答应留在你身边,哪里都不去。”

“你不是一直想去江南看看吗?等来年开春,用就去,好不好?”

她转头回看了一眼,那隐在暗处的衣角被风吹动了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爬上心头,她试探着问,“赵怀英,你再不说话,我就进来了……”

庭院内大雪寂静,他果然没有回应。衡阳不放心,轻轻推门走了进去。屋里陈设很简单,进门处是许多副女子的画像,都是一个人,是赵怀英的母亲。

灵位在屋子的最中间,香烛燃烧,蒲团上却没有人。

一回身,衡阳这才看到早已倒在血泊中的赵怀英,他脸上苍白,身上的酒味很重,手腕处有道小小的刀口,匕首被扔在一旁,血已经凝固了。

“赵怀英!”她惊呼一声,忙上前将他从冰冷的地面抱到怀里,探了探鼻息,才松了口气。

为什么要这么傻?

他昨日去面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她从来不关心朝堂上那些事,不过能让他这般想不开的,恐怕又是那个好父亲。

她脱不开身,只能随手拿起香案上的炉子,往地上摔去。果不其然,很快裴影就带着府兵到了,看到此场景也不由地吓了一大跳。

“殿下,这是……”

从来没见过殿下这样。

“裴将军快去请府医。”她神情急切,一手轻轻抓住赵怀英的手腕。

赵怀英躺在榻上,血已经止了,府医开了药方,说了几句叮嘱的话就走了。

裴影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屋里,狠狠给自己脑袋敲了一记,“夫人,都是末将不好,是末将的错。”

裴影怎么也没想到自家殿下会寻短见。而衡阳只是觉得自从陆照枝出现以后,性情大变,温和的一个人,变得十分暴戾。

裴影没料到约莫是不知道赵怀英的儿时遭遇,不知道他害怕什么,他所求什么。

可她知道,却没有发现。

“裴将军何错之有?是我的错。”她胸口紧了一下,缓缓垂眸。

听到翠儿说殿下受了伤,昏迷不醒,郑氏也着急忙慌地赶了过来。

“妹妹,殿下他……”她自认手段卑劣,也难以开口,脸羞地通红。

“姐姐,殿下没事,”她安抚道,“想来是雪天路滑,去东院的路上摔一跤。”

一个大男人走路会摔跤,听起来实在可笑,裴影看了她一眼,默默告退了出去。

“要不是那杯酒,他也不会这样。”郑氏不明白那酒性如何,但赵怀英是喝了酒才受伤的,她自觉有罪,且难辞其咎。

赵怀英的酒量很好,衡阳愣了愣。

“是媚药,”郑氏实在难以齿耻,涨红了脸,支支吾吾道,“是我下在酒杯里的。”

衡阳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怔怔地看着眼前人,“姐姐,你们……”

“新婚之夜,他根本就没碰过我,”郑氏小声啜泣,“不怕妹妹笑话,姐姐我现在仍是处子……”

衡阳眼皮一跳,赵怀英没有碰过郑氏,也就是说,三年前的新婚之夜,他也是第一次。

她心疼地看着眼前的郑氏,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身为人妇,血气方刚的丈夫对自己视而不见,日日守空房,这已经是莫大的耻辱了。

郑氏是个胆小慎微的性子,如今能这般豁出去,想必首辅那边已经开始步步紧逼了。

“姐姐,是不是?”

“爹爹他一直盼着我能早日诞下一子,”郑氏有些为难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可爹爹说,这样才能抓住丈夫的心。”

衡阳心中倒吸一口凉气,原来郑氏和自己也是同病相怜。当年她和陆照枝成婚,也是因为想攀上冀州侯府这门关系,不仅以死相逼。

可她比郑氏幸运,陆照枝一直对他很好。

阿爹?她突然想起,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自从邹家受冀州侯府牵连,虽有赵怀英力保,但先前的封赏也被皇帝追回。将军府没了,他们被赶去了郊外的别院。

记忆有些模糊,上回见到阿爹,原以为会心疼她,没想却被骂不知廉耻。

是啊,丈夫尸骨未寒,她就嫁给赵怀英为妾。陆家丧子之痛,生不如死,她却在榻上和另一个男人,翻雨覆云。

被骂娼妇,衡阳也没觉得自己有多冤。

“姐姐,我帮你,”她不想郑氏也步自己的后尘,狠下心道,“倘若殿下问起,你只说是我教你下的媚/药。”

郑氏一愣,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原以为她会生气的,更没想过她会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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