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知道殿下的脾性,他做事从来没有人能猜透。”裴影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更不用萤灯开口,起先就说了。
他跟在赵怀英身边多年,至今都摸不透他。而至于陆照枝,也不知道关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饭量又大,骂人又难听。
萤灯感激地看了裴影一眼,从食盒里拿出几碟小菜,“裴将军,奴婢做了几道拿手小菜,还望不要嫌弃才是。”
“还有这酒,是奴婢专程去万寿楼买的,性子温和,不会耽误将军正事。”
小菜精致可口,酒味也很香浓。裴影一愣,有些受宠若惊,“我已用过晚膳。”
萤灯拿起筷子的手微微一僵,有些失落,“看来,一定是奴婢手艺不精,竟叫裴将军没有半点胃口。”
裴影一听,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解释道,“的确已用过晚膳,不过肚子还是半空的,我夜里还要巡值,正好再填一填。”
萤灯松了口气,替他斟满酒,“这一杯,是奴婢敬裴将军的,奴婢笨拙,平日里总免不了犯错,多亏有裴将军提点。”
“萤灯姑娘过谦了,你那时才来王府,自然不习惯,差错难免,改正就好。”裴影一本正经,老老实实地答话。
“裴将军一定很好奇,明明陆家其罪当诛,人人皆知。我偏就像个傻子,那么死心塌地地跟着小侯爷,任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我不好奇,因为我和姑娘一样,只相信殿下。”裴影眼眸里充满了酒逢知己的欢喜。
萤灯略微呆住,本来想继续往下说,没想到对方直接切了话茬。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唯有烛花碰出的一丁点滋滋响,才不让气氛那样尴尬。
裴影挠了挠头,有些迟钝,“萤灯姑娘你怎么不说话了……”
有些生硬,尝试着在对方心中挽回些自己的形象。平日里那些府兵会私底下偷偷笑自己木鱼脑袋,他才意识到,和一个姑娘说话时,确实不该如此。
“……”
“你和陆……”裴影顿了顿,意识到陆反贼这样的称呼必定叫她生气,“小侯爷是怎么认识的?”
“裴将军不是不好奇吗?”萤灯心情有些复杂,以为他不想听,怎么又问了起来。
酒性上头,裴影胆子壮了不少,但紧张依旧难以掩饰,“你说的,我都爱听。”
萤灯看着他一脸纯真的笑脸,有些犹豫。她知道,若事成,赵怀英回来第一个问罪的人就是他,到时候等待他的还不知道会有什么酷刑呢?甚至有可能会因此丧命。
她更多的还是于心不忍。
还会有别的办法的,一定会有。
“我突然不想说了,”她实在动不了这样的歪心思,佯装生气道,“谁叫你一开始不听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生气,都是我不好。”裴影看着她,很是手足无措。
他不会哄女人,甚至连逗女人笑的本事都没有,只是紧张兮兮地笑着。
萤灯内心有些纠葛,她不愿意错过这样的好机会,陆照枝于她有恩,可她于裴影有情。
很难抉择,但两者之间必定要牺牲一个。
看着他一副错不知哪的神情,萤灯忍不住浅笑出声,“人人都说,你是个木鱼脑袋,还真是傻得可爱。”
“我逗你玩的。”
听她这么说,裴影这才松了口气,尴尬地笑笑。
“裴将军,上回多谢你了,”她举起杯子敬他,“要不是你,殿下不会轻易作罢的,这一杯我敬你。”
裴影乐呵呵地同她碰杯,一饮而尽。
“不过,裴将军,这辈子你我或许注定成不了挚友,”她温酒下肚,想到即将而来的结局,难免有些伤怀,努力克制,“下辈子,我们一定会的。”
裴影心中早猜到了十成十,他知道萤灯的性子,但凡决定的事,没有什么能够改变的。
又听到她说了这番话,更像是临死的诀别之词,胸口有些发闷,开开心心地自斟几杯,一头倒在桌案上。
萤灯见状连忙起身,用手去推他,试图将他唤醒。几番尝试之后,这才从他腰间摸出密室的铁钥。
她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出门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随即折返,在他额头上落下轻轻一温。
少女的吻,暖暖糯糯,还带着一丝酒香。裴影合着眼,心里唯有保重二字。
密室门口原先也有府兵巡逻,因为秘密关押陆照枝,也怕惹起旁人的注意,倒也不算特别频繁。
这几日赵怀英不在府上,府兵们一下子没有了束缚,有各自潇洒的,密室的门口长椅上也七七八八歪倒了几个,酒气冲天。
一切的一切,看似合情合理,却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萤灯根本来不及细想。
她用手挥了挥气味,跑到门前,迅速打开。
正想着如何把陆照枝手上的铁链打开,这才发现并没有锁。
“小侯爷,”她轻声走到墙角,用手轻轻推了推陆照枝的肩膀,“是奴婢。”
陆照枝半醒半睡,听到动静之后也很快睁眼,看着眼前的萤灯,惊讶到不敢相信,“萤灯,你怎么会这里?赵怀英抓你来的?”
他二人先前不曾打过照面,陆照枝甚至一度以为萤灯三年前就已经死了。可眼下看来,自己确实多虑了,穿得干干净净,妆也没花,能是抓来的吗?
“小侯爷,别多问了,奴婢先带你离开这里。”她将陆照枝从地上搀扶了起来,走出了密室。
时值夜深,王府的下人皆已经入睡,四周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响,除了极少数府兵的脚步声。
陆照枝赤着脚走在冰冷的地面上,环视四周,神情复杂。
三年了,她就在这样的高墙里,陪了赵怀英整整三年。他刚回京城的时候,听到街上有泼皮无赖拿这事开心,还以为是空口捏造,不由分说将人打了一顿。
直到看她为赵怀英挡箭,才不得不相信,她确实入了王府为妾。
曾经的海誓山盟,把他陆照枝变成了整个大周的笑话。
他停在脚步,望着月洞门。树影沉沉,也就是在那个廊下,她衣衫不整地跑出来,挡下了那一箭。
“小侯爷,怎么了?”萤灯怕耽误太久,裴影醒来,府兵发现,他就再也走不了,难免心急如焚。
“你,三年前跟她来的这里?”他问,目光凌厉,似乎更像是在陈述。
“是,”萤灯不敢直视,咬牙催促道,“小侯爷别犹豫了,我们快些走吧!”
“三年了,她在这里过得好吗?开心吗?想不想家啊?”陆照枝不理会萤灯的催促,痴傻地望着那座夜色深处的院子,里头种满了各种花草,哪怕是冬日,也争奇斗艳。
“小侯爷!”萤灯上前挡住他的视线,神色凝重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为什么要走?”他有些失落地转身,低头,“我也没想那么活下去啊,我这三年偷生怕死,就是为了等这一天,为了看她和赵怀英卿卿我我吗?”
“她难道不知道,我和赵怀英本就势如水火么?他这样,有把我这个丈夫放在眼里吗?她做得这一切,是羞辱我。”
“小侯爷快走吧,”萤灯深叹一口气,拉着他往通向外头的小道奔走,可这人就是站着,纹丝不动,她只好停手,“莫要辜负了夫人的良苦用心,这三年来夫人无时无刻不在惦念,她相信你还活着,也相信陆家是清白的,还有小公子,那是你们的骨肉。”
“她说什么,我就应该信吗?”他自嘲地笑笑。
三年了,怕是早就不干净了,什么至亲骨肉,谁能分得清呢?不过是哄哄人罢了,他也没傻到真的相信。
“小侯爷,你怎么能不相信夫人啊?”萤灯险些被他气哭声,“幼时,奴婢险些丢了性命,是你救了奴婢。奴婢的赤胆忠心,日月可鉴,夫人和你相比,是外人,奴婢又怎么会帮着外人来欺瞒主子呢?还有,虎牢关那些蒙冤而死的将士,他们就该白白流血牺牲么?即便你不相信夫人,不能原谅,甚至憎恨,那赵怀英呢,难道不想杀了他泄愤么?”
“快走!”萤灯从袖中拔出匕首,抵在自己喉咙上,一手指着他身后的小路,“否则奴婢一辈子也瞧不起你,即便下了黄泉也不会放过你!”
“好,我走!”陆照枝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顿时清醒了不少。
“一定要想法子把夫人救出去。”看着陆照枝远去的身影,她这才放下手,长吁了一口气。
扶风镇客栈内,衡阳醒来睁眼,赵怀英已经整理妥当坐在一旁看书,手中捏着一杯香茗,全神贯注。除了唇色微微有些发白之外,整个人看起来无事发生。
外头的雨已经停了,清风扫过窗台,凉意阵阵。衡阳刚想起身,腰上传来的酸痛让她不由地皱了皱眉头,动作略微轻柔了些。
赵怀英转头看了她一眼,又看向书页,懒洋洋道,“醒了。”
他的平静和昨晚的激烈,格格不入。
她没说话,穿戴整齐后径直走到赵怀英对面坐下。桌子上已经备好了热气腾腾的白粥和几碟爽口小菜,赵怀英放下书,给她舀了一小碗。
“用完早膳,就启程回府。”他又拿起书。
衡阳吞粥的动作一时滞住,“不是要去昌南吗?”
在对向他的目光时,又很快解释,“是你自己说要给太后娘娘挑选寿礼……”
“念归还在府里,我不放心,”他上前从身后搂住她腰身,脑袋轻轻贴在她的耳鬓,“怎么?你想去昌南?”
他的问话,让衡阳不由心底发凉,干笑道,“就依你说的。”
她总觉得,赵怀英似乎在盘算什么,才故意拿念归出来当幌子。他向来就没有多喜欢这个儿子,平日里也是不温不淡,突然提起,反倒叫衡阳有些不安。
她不敢多问,自从陆照枝出现,赵怀英的脾气就越来越难琢磨了,尽管自己允诺过不会走,可每每听见什么不爱听的话,暴戾之气一触即发。
“学乖了?”他兴致勃勃地抵起她的下巴,端详起这张淡如芙蓉,艳若牡丹的脸庞,可谓是一天一个样,怎么也看不厌。
他轻轻落在一吻,她也没躲。白粥的糯香一下子钻入鼻子,他贪婪地吸了一口,最后在她脖子上停留,狠狠地啄了啄。
一道淡淡的红印若隐若现,她微微蹙眉低哼一声,用指腹碰了碰,还有他的余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