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乔青坤这话,那看门的小厮也懵了一瞬,旋即又硬气起来:“我在乔家东院为仆近十年,乔老爷一直住在这里,怎么突然成你家祖宅了。”
十年,乔青坤脸色发黑,也就是说乔青森一家至少十年前就搬来了这里。
十七年前,乔青坤高中同进士,被任命为朝廷命官,在京城任职,接了已有身孕的杨氏同住京城;七年后,父亲年迈多病,不得不抛弃家中生意,被青坤接入京城,又一年,父亲辞世,乔家往老家发了丧,因当时乔宁还小,回老家置办丧事的便只有乔青坤一人。
那时东院还空着。
乔青坤还记得,那年置办完丧事,为感谢出力的两位堂弟,他请青山青森两兄弟喝酒,酒桌上乔青森向他打听如今官至几品,是否归家。
刚调任督察院的乔青坤官途坦荡,自然不可能携家带口回江德来,便说:“父亲没了,宁姐儿还小,下次再回江德不知是何年何月,只怕是京城难离,故土难归啊。”
按照大明律例,乔青坤需要为至亲守孝三年,但他刚被皇上调至督察院,正预备重用,忠孝难两全,皇上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让乔青坤在京城守孝,一应公务在乔府中处理,才不至于耽误公事,也全了他的孝心。
因此奔完丧,乔青坤便速速回了京城。
算起来,乔青森一家便是那年搬进的东院吧。
中间几年他和两兄弟还通过几次书信,乔青森一家竟丝毫没提到住他宅院的事。
这事便是乔青森办的不地道了,哪怕来信说明情由再搬进去,乔青坤都不至于像现在一般生气。
妻女此刻还在外面受冻,有家不能回呢,他没好气道:“你去叫乔青森出来,就说乔青坤来找。”
那小厮却说:“我家老爷去河口一带跑生意了,约莫得一个月才能回来。”
乔青坤怒目:“他倒躲得快!一月才回,让我们一家栖身何处?”
小厮低声嘀咕:“这我哪知道。”
正说着,院门突然打开,从中闯出一道略显丰硕的女子,面上挂着不耐烦的神色:“大中午的谁在我家门口吵吵嚷嚷,还让不让人消停吃饭了?”
乔宁听父亲和小厮的话,已经将来龙去脉摸清楚,此刻出来一位妇人,便抬眼看去。
那妇人约莫近四十的年纪,身材丰腴,穿金戴银,只不过这富贵打扮下却有一副精明相。
她说完,身后跟出一名少女,约莫和乔宁差不多的年岁,身穿云锦料的衣裳,此刻亦是亦是横眉冷对,怒目瞧着让她们不得安生吃饭的罪魁祸首。
母女俩还真是一脉相承。
乔青坤不料出来两位女子,倒不好再发火恐吓他人,气氛一时有些僵持。
还是杨氏辨认出那妇人,走到乔青坤身旁,轻声说:“那是不是弟媳崔氏,和侄女淑姐儿?”
乔青森因为不入仕途,因而比青坤和青山两位兄长娶亲都早,杨氏进门时,乔青森的发妻崔氏都有孕了,因此她是见过堂嫂崔氏和小侄女淑姐儿的。
崔氏年轻时没现在圆润,但杨氏还是依稀辨别出昔日的影子。
乔青坤被这么一点,当即也将人认了出来,只是脸色依旧不好看:“弟妹,多年不见,我是青森的堂兄乔青坤,带着妻儿杨氏和女儿乔宁归乡来了。”
崔氏狐疑地打量着乔青坤和杨氏,片刻后她像是把人认了出来,面上一喜,旋即不知想到了什么,把点子喜悦瞬间凝固在脸上,刚释放出一点的热情尽数收回体内。
崔氏她是什么人精,自然不能表现得太过冷淡,而是换上一副流于表面的笑脸,迎上去道:“原来是堂哥堂嫂回来啦,呦,这是宁姐儿吧?都这么大了,你们怎么突然回来了?是回来省亲还是,长住啊?”
乔青坤在官场见识惯了这种虚与委蛇,只照常答:“回乡长住,弟妹,这房屋……”
崔氏听到“长住”二字时面色已然不好,眼珠子一转,道:“东院这房……其实几年前一场大雨,东院房屋漏雨漏得厉害,青山他便花了大批银子来修补,修好之后我们就,顺道在这住了几年。”
说到最后几乎没声了,明显心虚。
乔淑的目光原本在乔宁身上流连,听到这,突然眨着眼睛貌似天真地问:“娘?咱家房子啥时候大修过?我怎么不知道?不是一直住得好好的。”
崔氏忙掐了乔淑一把,悻悻说:“你当时还小,记得什么。”
乔青坤看不得崔氏无赖,无奈直言道:“弟妹,以往你们私自住东院我便不计较,可如今我们已然归乡,你总不能继续霸着我们的房屋。”
十年前崔氏撺掇乔青森搬到东院来住,哪想着乔青坤一家会再回来。
当年乔宁祖父兄弟俩人,在江德老家发展的都不错。
可若细细分辨,乔老大家中比起乔老二,还要阔绰不少,这些差距从宅院的修建就能看出。
东西两院都是三进制院落,可东院的装点花费更高,假山、石屏、石灯,以及一些珍奇花木,不仅如此,东院为了表示和西院亲厚,还修了位于两院之间的跨院。
一院连接东西两院,当年两家人直接在跨院间穿梭,串门都方便,亲厚得不分你我。
乔青坤和乔青山两人少时一同读书,便是在这跨院中,两人都师从乔宁祖父请的先生。
那年西院两兄弟分家,按照祖制身为嫡长子的乔青山住正院,次子乔青森只能住前院。
崔氏自然不满,心思活络的她看中东院奢华,提议左右东院无人居住,堂兄一家又在京城定居,归期无望,他们便搬去东院罢了,不至于和兄长一家挤在一处,诸多不便。
于是,一家人便在旁人家里堂而皇之住下,一住就是十年。
崔氏不占理,忽又想到什么,忙问:“堂兄怎么突然要回老家长住?不在京城做大官了么?”
乔青坤一顿,不得不坦露实情:“惭愧,乔某已被罢官,如今只是一介庶民,京中再我我等的容身之处。”
听到这,崔氏腰杆都挺直了,已经不是大官,丧家犬似的被赶回老家,有什么好怕的,声音洪亮几分:“原来是这样,堂兄可真是给乔家蒙羞。”
乔青坤微一垂头:“是我对不住乔家,弟妹快快让开,我还要去家中祠堂给祖宗请罪。”
崔氏见他还会打蛇上棍,又见这番动静已经引来不少邻里观看,顿时撒泼哭闹道:“你们一回来就为难我这一个妇道人家,老爷他又不在家,我能做什么主?你们这是要逼得我们娘儿几个无处容身啊。”
乔青坤头疼,自己家好好的祖宅怎么突然成旁人的了,自己倒成崔氏和邻里口中的恶霸了。
乔宁冷眼看着,此刻的场面颇为像“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了。
崔氏还在一口一个“贬官”、“逼迫”,为的就是给乔青坤施压,好保住他们住的宅子。
乔宁的目光却和乔淑撞上,那姑娘像是看惯了母亲撒泼耍赖的模样,并不觉得诧异,而是时不时打量着她,目光警惕。
若论起来,乔淑也算得上清秀,可在乔宁面前却逊色不少,不过乔宁脸上擦着黑粉,又着意扮丑,对乔淑来说倒少了不少威胁。
直到她觉得眼前的姑娘没有自己皮肤白皙,穿戴也不如自己,这才把警惕的目光收回,挺直腰背昂起头,表示自己的美貌没有人能够比得上。
乔宁有些好笑,这堂姐,妒忌心挺强。
祖宅这事正没完没了,西院的宅门突然打开,从中走出一位清瘦妇人,年纪约莫和杨氏一般大,打扮虽低调,明眼人却能看出衣裳首饰的华贵。
从西院出来的贵妇人还能有何人,正是县令老爷乔青山的夫人许氏。
西院的下人已经把门口发生的事报给了许氏,此刻老爷不在家,得知堂兄长回乡的许氏不得不亲自出面。
她立在门庭前,出言道:“弟妹,这便是你的不是,当年你们搬到东院时说好只是借住,如今堂兄回来,岂有不还之理?”
作者有话要说:宝宝们小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