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先生来啦!”
不知谁喊了一声,嘈杂的讲堂整齐划一起来,变为朗朗的读书声。
陶崇还在王昀书案前讨论铅笔,两人闻声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出“要完”的惊慌,书还没背会,先生怎么就来了!
陶崇一溜烟儿跑回最后一排的位子上,王昀则把铅笔收进笔具袋中,重新摊开书本《孟子》,装模作样摇头晃脑背起来。
乔承无奈看着同桌,先生已经走到讲堂门口,再临时抱佛脚又有何用,而且还——
“书拿倒了。”
话音刚落,门口进来一位花白胡须的老先生。
老先生姓阎名行,是永庆七年的举人,为人严厉古板,人送外号“活阎王”,学问自是不必说,教导这群童生和生员们足够了。
他一来,便走上讲台拿起戒尺,讲堂里的读书声立刻停了,受惊的鸟儿般看向阎先生。
阎行一手拿戒尺,一手翻开书,一双眼睛鹰勾一样扫视下方,废话不多说,严厉兮兮道:“昨日我教的《孟子?梁惠王》篇可背住了?抽查!”
这一声让不少学子狠狠一抖,并把头埋得低低的,生怕“活阎王”点自己。
陶崇的头都快埋进书案里了,嘴里不断无声祈祷“别点我别点我”。
慌忙之中他看向难兄难弟商屿,没想到那仙儿竟然丝毫不慌张,连头都不低,仍旧悠闲哉哉地坐着,仿佛已经把《梁惠王》篇会背了一样。
不可能不可能,陶崇使劲摇摇头商屿什么水平他还不知道吗?只是他这兄弟向来大佬做派,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品学兼优的学子。
那边王昀也是差不多的境地,同桌乔承全书院年龄最小,背书却比自己快多了,看着乔承端端正正坐着等待先生抽查的模样,王昀那个羡慕的泪水直流。
阎行当了半辈子先生,学生那点子伎俩在他面前都是透明的,越是埋头的越是没背书。
“陶崇,你背《梁惠王》下。”
陶崇身子一抖,几乎要哭出来,他不情不愿站起来:“阎、阎先生,我刚把上篇背会,下篇还没背……”
阎行冷哼一声:“那你便背上篇。”
完了完了,陶崇欲哭无泪,他只是找个借口,没想到先生就顺杆爬了,问题是上篇也不会背啊!
“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亦将……”
阎行要求秀才背四书的程度,要一口气流利地背完,中间不能结巴,陶崇这样的背法指定过不了关。
果不其然,阎行怒气冲冲走来,一把苍老的声音却中气十足:“伸手!”
陶崇颤巍巍伸出左手,右手还得留着抄书呢,除了打手板,抄书必定也少不了。
啪!啪!啪!
三声清脆响亮的声音从陶崇手掌心传来,疼得他五官都扭曲起来。
商屿同情地看向陶崇,只见陶崇用口型给他挤出两个字——“酸爽”。
他失笑,这小子的心态非常人可比。
“《梁惠王》上篇,抄五遍,明日上交!”阎老先生丢下这么一句,气冲冲地转身。
其他学子则又紧张起来。
阎行阎王点兵一样又开始扫视:“王昀,你来背!”
王昀背影一颤,朝乔承投递一个“慷慨赴死”的壮烈眼神,旋即站起来。
和陶崇的垂死挣扎不同,他就知道自己不能将三千多字的上篇背下来,竟一闭眼,直接道:“学生尚且没有背会,请先生责罚。”
阎行倒不意外,这俩厮要是能背下来,那德馨书院的前途就光明了。
王昀都主动伸出手了,阎行也不客气,“啪”得一戒尺打在手心上。
秀才打三下,童生打一下,这是阎老先生一早就说好的规矩。
“同样,抄写五遍。”
王昀诺诺应了声“是”,揉着手心坐下。
乔承有些同情地看了一眼,又见阎先生不再打算抽查背书,直挺挺的肩膀微塌下去,有些微微失望。
听先生讲了一上午《孟子》,乔承在书本上记的讲义满满当当。
下学时,他长长舒一口气,颇有成就感地看着一字不落的讲义。
反观王昀,累的满头大汗也没把先生讲的记全乎。
“完了完了完了,我没跟上阎王爷的速度,他若是明日提问,我更是什么都答不出来。”王昀哭丧道,“乔承,你怎么写这么快?”
乔承转了转手里铅笔:“堂姐给我的铅笔太好用了,写字比平时快三倍,现在手腕也不酸。”
平时他虽然也能勉强记全乎,可总是需要龙飞凤舞地奋笔疾书,等记完小手都要断了,可今日却能游刃有余地赶上先生的进度。
王昀傻眼了,惊叹道:“这不是神笔吗?我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拥有!”
说完,他“腾”得站起身,撒腿往外跑。
跑到讲堂门口突然又想起什么,回到位子上对乔承道:“那个、承弟弟,我想去买支铅笔,你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乔承摇摇头:“我跟你一起去也不能便宜,这笔可是堂姐和沈老伯千辛万苦做出来的。”
王昀连连摆手:“不是不是,不是需要便宜,我想让你堂姐帮我也削朵花出来。”
乔承:“……”
早上那波胜负欲竟还没完事儿,还想着呢。
削笔又不是什么大事,左右他自己的铅笔也该削了,一上午下来,笔尖都快磨平了。
“那走吧。”
最后一排,陶崇看见乔承带着王昀往书院大门的方向去了,对铅笔的好奇心一下子又升腾起来。
“锦年,咱也去大门口瞧瞧去呗?”
他呼唤商屿,可谁知这损友兄弟不仅没回应他,连人影都不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溜出讲堂了!
也不知道一天到晚都溜出去做什么。
算了,陶崇微叹口气,先吃饭吧。
书院门口的摊位前围着几个学生,乔宁正热情洋溢地教他们握笔、写字,等那几人能自己用铅笔写出字时,高兴地欢呼起来。
“宁儿姐姐。”乔承朝乔宁招招手,“生意挺不错嘛。”
第一天,生意谈不上太好吧,用也不至于太冷清。
乔宁笑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凑合。”
乔承说明来意,乔宁爽快地拿出一杆新铅笔,边削边教王昀削铅笔的技巧。
“右手要控制好铅笔刀的力道,不能太深也不能太浅,太深容易把笔芯儿削掉,太浅则不能一刀到底,须一刀下去恰好在笔杆和铅芯儿之间,这样削一圈下来便是花朵形状啦。”
乔宁把削好的铅笔显示给两人看,果然又一朵小黄花诞生了。
“最后只需用刀刃把铅芯儿刮一刮,刮细一些方便写字,这样就好啦。”
王昀看得兴起,竟觉得买一套笔具根本不够用,倘若乔承堂姐的这些铅笔卖光了,那后续岂不是就买不到了?
不行不行,得多囤点才好。
“宁儿姐,我要五套!”他豪横道。
乔宁“啊”了一声,诧异道:“你买那么多做什么?这铅笔很耐用的。”
王昀解释说:“家中庶弟正好也要开蒙,买来送他们。总之不会浪费了这笔。”
乔宁哭笑不得,不过来者是客,倒也不拒绝。
她又把乔承的铅笔也好好削整一番,叮嘱两人快去食舍用膳,这俩一个十四,一个才九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
下午的温习课上,王昀新颖他的铅笔,一整堂课都是眉飞色舞的,跟后桌炫耀完他的“小黄花”,再跟同桌得瑟他用铅笔写的字。
他毛笔字写得勉勉强强,铅笔写得却还不错,这可让他心花怒放起来,甚至于说重新激起写字兴趣都不为过。
一堂温习课下来,他竟抄完了两遍《梁惠王》上篇。
直到下学,王昀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去。
乔承收拾好书袋,冲同桌招招手:“昀哥哥,我今日依旧跟堂姐一起回家,便不和你一起啦,明日见。”
王昀“哦”了声,视线始终没有离开纸张:“知道啦,我再写一会儿再回家。”
戌时末,书院大门落了锁,陶崇总算又见到了商屿。
他是翻墙进来的,手上还举着串糖葫芦,一看就是出去行口舌之欲了。
商屿恰巧也翻进来,倒是什么东西都没拿,看不出出去干了什么好事。
“商锦年!你还知道回来啊,我问你,下学时你为何不等我,又凭空消失!”
商屿掸掸衣袖上的灰尘,不答反问:“你怎么在这?阎先生不是罚了你五遍《梁惠王》吗?”
陶崇随意摆摆手:“嗐,没事儿,又不是第一次敢不抄书,那王昀不也被罚了吗?我猜他肯定也不会写。”
商屿不置可否,抬脚往斋舍走去,只留下一句:“那可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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