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王昀早早来书院,只觉得一路空气都是甜的,晨曦格外温和明亮,路过大门口时还跟乔宁亲切地打招呼。
“宁儿姐早,今日生意还不错啊。”
昨日王昀在讲堂内炫耀削铅笔技术,作为亲自跟乔宁学过这项技能的唯一人,他可谓是风光独揽。
这一炫耀也无意引起更多人的兴趣,乔宁这里三三两两来生意,虽不至于火爆,也算是细水长流。
“是王昀啊,承你吉言。今日来的倒早啊。”
这小子今日这般得瑟,除了昨日因为削铅笔风光了一把,主要缘故还是把阎先生罚抄的书给抄完了。
要知道以前被罚抄书,他与一众被罚者那是花样百出,要么偷工减料,五遍自动减少为两遍;要么“断章取义”,三千字的文章写下来只剩一千字;亦或是求人帮着焯,甚至于干脆一字不写,左不过再被打手心就是了,“活阎王”又不能真的要了他们的命。
可这次王昀竟保质保量地抄完了五遍《梁惠王》上篇。
他才知道,原来认真完成课业的感觉是这般好,不再担惊受怕,走路可以昂首挺胸,哪哪都觉得异常好看、顺心非常。
和乔宁又唠了会儿嗑,才慢悠悠往讲堂去。
到讲堂门口时遇见陶崇,王昀热情地打招呼:“杰宗兄早啊!”
陶崇一脸困意而来,见王昀不甚热情地招招手:“早,看你这么开心,书抄完了吗?”
王昀神神秘秘小声道:“抄完啦。”
陶崇压根不信,这小子估计又是偷工减料抄完的,于是递过去一个“我懂”的眼神,先一步进讲堂去。
阎行今日来的特别早,一来就要检查昨日罚抄两人的课业。
王昀一脸淡定地交到阎先生手中,陶崇见他那模样,偷偷冲他竖了个大拇指,偷工减料还能镇定自若,王小童生不是一般人儿啊。
既然人家童生都能如此淡然,自己何尝不也淡然一些。
于是乎,他单手撑额,十分惬意地等着阎先生检查。
连商屿都多瞧了他两眼,不知这小子为何突然不知天高地厚起来。
下一刻,阎行怒气冲冲的声音响起:“陶杰宗!三千多字的上篇你抄了半页纸,糊弄鬼呢!”
陶崇吓得差点原地摔倒,屁滚尿流地爬向讲台,在阎行的河东狮吼声中拿到自己的课业。
他抄的这书字迹潦草,长度严重缩水,难怪阎先生会如此生气。
可、可王昀的应该也好不到哪去吧?
下一秒阎行便圆了他的心愿,把王昀抄写的贴在他脸前:“看看人家童生写的,字迹端正、一字不落,你陶杰宗秀才的脸面往哪里放!”
陶崇这才看清王昀的课业,字迹端正不假,一字不落也不假,可那是用铅笔抄写的啊。
“先生,这……”他委委屈屈控诉。
“这怎么了?”阎行对铅笔字倒欣然接受,“能抄录完已经算是态度端正,况且这字横平竖直,一点不比毛笔差,比起你这种偷工减料的,王昀好太多了。”
陶崇都快委屈哭了,凭什么,凭什么冤种竟然自己,但又无可奈何,谁让王昀是真真正正写完了呢。
“先生骂的是,我以后一定改,不再偷工减料。”
阎行这才算不骂他了,只道:“今日抄的不算,再抄十遍来。”
陶崇:“……”
唉,早知道那日就随王昀去卖铅笔了。
一下学,阎先生刚走出学堂,陶崇立刻拉起商屿:“走!陪我去大门口买铅笔去。”
商屿看了一出好戏,颇为同情眼前这好友,便欣然同意了。
陶崇“吭哧”拉着商屿往大门口走,指着门房前面那小摊道:“就是那。”
商屿其实对铅笔没什么兴趣,大略瞅一眼,却无意发现摊位前那小娘子怎么这般眼熟?
走近了才发现,可不就是那日在后山遇见的小娘子吗?
乔宁也认出了商屿,笑着招招手:“商生员,别来无恙啊。”
商屿略有些诧异:“乔姑娘,你的脸……”
乔宁“咳咳”两声,朝商屿眨眨眼:“我的脸,这不是好好的。商生员可是要买笔么?”
那日乔宁的脸用溪水洗过,露出的是她的真实面貌,肌肤白皙如雪,今日再看,不仅皮肤暗黄,眼睛也小了一圈,不过虽没那日惊艳,依旧模样清丽。
这是人家不想让人问起来的事,不管出于什么缘由,总归有自己的原因,商屿十分默契地点点头,不再多问。
“是啊,这两日铅笔在书院传的颇热,我和同桌陶杰宗来瞧瞧,原来是乔姑娘在卖。”
陶崇听得一愣,怎么这俩人是相识吗?
“原来乔小娘子和锦年认识啊?那便是熟人了。”他道,“乔小娘子,我也想买支铅笔。”
“好嘞。”乔宁爽快答道,“你们讲堂内上午是发生什么事儿了吗?光这一会儿都已经有数十人来买铅笔了。”
商屿笑而不语,陶崇则面色古怪。
后者憋了半天,妥协了:“嗐,还不是因为先生罚我与王昀抄书,王昀用铅笔写得极好,对比之下,先生便、便训斥了我。”
乔宁恍然,旋即笑道:“如今陶生员也有了铅笔,定能得到先生夸奖。”
陶崇苦笑:“多谢吉言,乔小娘子也帮我削开铅笔好不好。”
乔宁自是没有不应的,爽快拿出一支新铅笔削了起来。
商屿却看得摇摇头,暗道陶崇这厮太会打蛇上棍、以惨卖惨、博取同情。
乔宁削好陶崇的铅笔,又问商屿:“用不用我一起削了?”
商屿道:“我便不劳烦乔姑娘了,削铅笔累手,乔姑娘要擅自保养,多多歇息。”
这还是头一个顾念乔宁累手的,她感激地笑笑:“商生员体贴,我会擅自保养的!”
两人离开摊位,一同往食舍走去。
陶崇这会儿才发难:“好啊你个商锦年,故意和我作对是不是?”
商屿云淡风轻:“我跟你做什么对了?”
陶崇滔滔不绝地控诉:“我说让你去买铅笔,你昨日还推辞,今日去了反而说认得那小娘子,我又说让她帮我削铅笔,你却说让人好生保养,这不是故意跟我作对?”
商屿暗笑,说出口的话却毫无歉意:“被你这么一说还真是。”
陶崇追上去:“就没下文了?我不管,你得请我喝食舍的羊肉汤赔罪,多加二两肉那种。”
乔宁也去买了午膳,不过她去的不是书院食舍,而是醉香楼。
出来时手里拎了包油纸袋,倘若站在她三尺之内,肯定会被香的直流口水。
便是刚出炉的吊炉烤鸡了,鸡皮刷了一层蜂蜜油,被烤得金黄酥脆,香油直冒。
乔宁对这只鸡很满意,心满意足地提着往回走。
到了书院,迎面碰上沈老儿。
沈老儿也是刚从外面回来,手里同样拎着东西,只不过他拎的这东西脏兮兮的,半透明质地,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
“这么巧啊沈老伯。”乔宁扬一扬手里的东西,“看我给您带了什么?”
沈老儿面色一喜,同样扬起手中之物:“你怎么你知道我没给你带好东西?”
这俩人跟打哑迷似的,外人听不懂,自己心里却门清。
乔宁自然知道那是什么,惊喜道:“弄来啦?您可真厉害。”
一老一小都想要对方手里的东西,于是迅速交换完,一同欢天喜地地进了书院。
门房内,沈老儿三下五除二把烤鸡撕开,白里透红的鸡肉露出来,光是闻着就让人垂涎三尺。
他迫不及待地拧下一只鸡腿,大口撕掉最好吃的一块肉,那肉水汪汪的,一点不柴,几近脱骨,吃起来那叫一个爽。
“丫头啊,这鸡忒香了,就是有点贵。”鸡肉堵不上沈老儿的嘴,他絮絮叨叨道,“以前我在书院做杂活,也接外面的私活,挣得不比你卖铅笔少太多,你可得再加把劲儿,老夫我想实现烤鸡自由。”
乔宁正在那捣鼓那袋的东西,四四方方却无棱无角,有点像做水了的豆腐,却不如豆腐雪白,颜色呈现泛黄的半透明。
她在纸上画一道铅笔痕,再用这块东西的一角在痕迹上轻轻擦拭,铅笔痕竟然完全消失了,只留下几撮灰。
“哈哈,擦掉了!”
沈老儿刚好看见这神奇的一幕,惊讶地都忘记啃手中的鸡腿了:“还真能把字迹擦去?神奇神奇,你刚开始说时我还不信,现在总算信了你个小丫头。”
先前乔宁跟沈老儿说起这铅笔还少一样东西,叫做橡皮擦,做成像蘑菇头一样的形状按在铅笔顶部,则可以把铅笔字迹擦去。
沈老儿不信,说他活了五十年,就没见过能擦出的字迹。
今日算见着了……
沈老儿啃着鸡腿走过来,好奇地打量着:“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一种橡胶。”乔宁解释说,“不过还需稍稍加工一下,老伯你看,现在擦出字迹之后纸张上还会留下轻微的黑印,加工后的橡皮擦只擦除字迹,纸张却依旧是洁白无瑕的。”
沈老儿已经不得不信了,由衷感叹道:“这么神奇。”
乔宁乐不可支,数着手指头盘算:“咱们的三百多支铅笔也卖出去一大半了,下一批……沈老伯,咱做带橡皮擦的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