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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庄子(一)

桃子和苦酒Ctrl+D 收藏本站

崔泓这话一说出口,满屋子的人都惊呆了。便宜爹还当他小孩子耍脾气挑衅长辈的权威,气得脸涨成猪肝色,猛然站起来冲过来拿手指着他想来句暴喝,但却哆哆嗦嗦说不出话。

侯夫人李氏对崔泓这话是极为畅快满意的,她站在便宜爹长史侯看不见的地方,喜不自胜地抿嘴一笑,随即强压了下去,换成凝重的表情,上前扶住长史侯。伸出手温柔地替长史侯顺气:“侯爷不要气坏了身子,先听听他怎么说,再下决断也不迟。”

大姑娘崔槿第一时间朝两个亲生的弟弟妹妹投去了严厉的眼神,微微摇头示意,表示不许随便插话。是以,尽管侯夫人身边的四公子崔渂、崔五姑娘崔栴跃跃欲试地要开口骂崔泓,却苦于不敢忤逆亲姐姐的镇压,只好对着崔泓干瞪眼。

两个姨娘悄悄交换了眼神,在眼神交换中意见达成一致,非常有默契地坐回角落里的位置,假装低头看孩子,谁也不出声。一副坐等坐收渔利的架势。

满屋子奴仆虽然都低着头,可他们脸上的表情可就精彩多了。有的躲角落里交头接耳;有的偷偷转身用眼神配合口型聊八卦;崔泓院子里的下人生怕被迁怒则显得焦躁不安,特别是王妈妈,恶狠狠握紧拳头,地朝他投来威胁的唇语。

崔泓嗤之以鼻,不予搭理,顺便不耐烦地站了起来。本想把二姑娘、六姑娘也拉起来别跪了,但她们死活不肯站起来,崔泓只好作罢。

等了好一会儿,便宜爹终于恢复正常脸色,把刚才卡住那句暴喝发泄了出来:“畜牲!打死了才干净!”

“侯爷,打死亲儿子你会被弹劾的!你先坐下别生气,让我来问问他,他到底要干什么。”侯夫人李氏连忙连哄带拉地把长史侯劝回椅子里,然后转身问崔泓,“你想清楚了,你当真想离开侯府,永不回来?”

崔泓微微一笑,正欲开口说条件却被二姑娘崔桃满脸焦急地拉住袖子:“三弟,你在说什么胡话。离了侯府你可怎么活。”

六姑娘崔樱也满脸害怕地劝他:“是啊,三哥哥。”

“放心吧,”崔泓低头对二姑娘、六姑娘轻声说到,然后又抬头面朝高堂大声地说道,“我想清楚了,只要你们答应条件,我永不回府。”

啪嗒~~便宜爹朝砸了个茶盏过来:“逆子,你还要跟父母提条件?!”

崔泓没能躲开,抬手一挡,滚水全泼在额头上,当即烫得起了泡。飞溅起来的碎片还扎进了手心里,瞬间浠沥沥地淌下许多血。这具身子稚嫩,痛得崔泓脸都扭曲了。

但这个时候示弱已经无用,崔泓拔掉手心里的碎瓷片,胡乱地用另一只衣袖按住血口子。但是根本止不住血,很快整只袖子都染红了。

崔泓努力忍着痛,压下眼底的泪花,装作满不在乎甩甩手里的血珠子,嗤笑道:“父亲,长史侯府万顷良田,同是儿子,他吃肉,我喝汤,这个要求不为过吧?”

“你想怎样?”

侯夫人李氏生怕崔泓会狮子大开口。

殊不知,崔泓只想尽快离开,拥有自己的小天地,过自己的日子。

而且,崔泓是熟读历史的现代人。他记得,明代首辅徐阶家良田几十万亩,最后落得树倒猢狲散的结局。以史为鉴,他认为毫无实权,却坐拥万顷良田的长史侯府,惹下祸端是早晚的事,不如趁机闹翻离开。

崔泓:“多的我也不要,把城南那个庄子给我。立下字据,我马上就走。”

侯夫人李氏大喜过望,当即高声拍板:“这个可以依你!”

二姑娘崔桃一听,死灰般的眼神有了亮光喝希望,趴在地上咚咚磕头哀求:“父亲,母亲,求你们让女儿带着妹妹也去庄子上吧。”

六姑娘虽然不太懂事,也跟着一起磕起头来:“求求你、求求你……”

崔泓本就想带她们走,但毕竟不是一母同胞,不好越俎代庖替她们决定。现在见她们自己愿意,就清清嗓子,接着开腔提条件:“让二姐姐、六妹妹也去庄子上跟徐姨娘团聚。到了说亲时,仍以侯府的名义出嫁,属于她们的嫁妆,你们一分都不能省——哦对,这个也得写进字据里。”

侯夫人李氏虽然也想赶走继女,但一下子弄走三个人,对名声是极为不利的。想到辛辛苦苦经营十几年的“好名声”有可能因为赶走庶女而毁于一旦,李氏就一下子犹豫了。

五姑娘崔旃栴见状,焦急地跺脚催促:“母亲,答应她,让她们走。”

大姑娘崔槿生的端庄圆润总被说像杨贵妃,二姑娘崔桃精致柔美就总被说像西施,同为大美人,明里暗里各种比较是少不了的。尽管二姑娘崔桃朴素低调不怎么出门,但这更符合西施的作风了,越郡追捧崔二姑娘的人着实不少,甚至开始模仿崔桃。

崔桃眼角有痣,弯眉低垂,买不起脂粉钗环,正式场合也只是蜜合色的长袄马面,戴个彩锦绣云肩,点个红唇,略扫腮红,贴上几片用了很久的珍珠,再用徐姨娘给她置办的珍珠红缠头绑发髻,就算很隆重的梳妆打扮了。

但越郡的闺阁女子把这当作了时尚,冠以“桃娘妆”美名,争相效仿。原先风靡过的槿娘妆因为太华贵不宜模仿,很快无人问津,把大姑娘崔槿气个半死。

是以,大姑娘比五姑娘更也极希望二姑娘从滚出侯府,从贵女圈消失。因此,面对母亲询问的目光时,她微微点了点头。

侯夫人虽然又凶又美积威甚久,但她不会自己思考。以前靠自己的乳母出谋划策。乳母年老荣养后,又靠大女儿当军师把关。在女儿点头后,她立刻说:“既然桃娘、樱娘都想要陪徐姨娘去,那我这个做嫡母的也不好拦着你们亲骨肉见面。这样吧,我也不是那等苛刻之人,以后该有的份例,都会送到庄子上去。不叫你们吃亏。将来等你们说亲了,递个信儿,随时可以回来。”

末了,她还不忘跟甩手掌柜长史侯招呼一声:“侯爷,您看如何”

长史侯非常不悦,哼了一声,拂袖离去:“问我作甚,你看着办就是了!早点办好,让他们明天就滚去了庄子——你们去了庄子也要警醒些,别以为不在府里就可以为所欲为,若行事不端辱没门楣,别怪我将来清理门户!”

崔泓心里翻了个白眼。便宜爹已经打起来瞌睡,被侯夫人李氏这一问,登时来了气。崔泓三人,就成了他的撒气筒。

侯爷一走,侯夫人不假思索地吩咐道:“既然侯爷也同意了,赵管家,你拟个字据,和城南庄子的房契、地契、卖身契一并拿过来。把这桩事办好了,明天一大早,就送他们去庄子上。”

大姑娘在一旁忙甩眼色,但李氏根本没看到,于是只好直接出声提点:“母亲,二妹、三弟、六妹他们依旧是侯府的主子,只是去庄子过日子而已。左右庄子上的下人也都是侯府的下人,卖身契挪来挪去的是否太麻烦了些?”

李氏这才如梦初醒般,连忙改口:“确实如此。那么卖身契就先不动。其他的几样拿过来。”

桃娘、樱娘在侯府里过得比下人还不如,心中也期盼过去找姨娘,只是不敢提。如今乍一听真的能去庄子里和自己的姨娘一起过日子,姐妹两个不敢相信地看着对方,直愣愣地流出眼泪来。至于卖身契什么的,根本没留意。

但刚刚崔泓一现代人听她们母女俩一口一个卖身契,便搜索了一下记忆,通过原主的记忆知道,徐姨娘是家生奴才,是有卖身契的。想到此,崔泓心中暗叹,如今这形式,徐姨娘的卖身契和庄子里下人们的卖身契,只能二选一了。

“母亲,庄子上的下人卖身契可以不动。但徐姨娘的卖身契,必须给二姐姐带走,另外,我院子里的人的卖身契,总要给我的,这些人,我要带走。总不能让儿子去了庄子上,做光杆主人,没个下人服侍。”

大姑娘一听就皱了眉头,但略一思索,便又点点头。于是侯夫人便也点头同意了——这不是李氏仁慈或好忽悠,而是在独占全部家产面前,一个收益一般的小庄子和十来个下人的卖身契根本算不了什么。而且,徐姨娘已经老了、废了,给她卖身契,她也只有老死农庄一条路。

由于双方都心满意足,离府事宜办理起来非常神速。很快就拿来了各种契子和字据,签字画押后,乌泱泱一屋子下人都撤了,留下他们三个无人问津。

桃娘顾不上久跪后猛然站起来的刺痛,红着眼睛,拉着崔泓左看右看。

三弟虽然不是和她姨娘生的,但三弟还在襁褓里时,就由她照看,她姨娘也常说,三弟就是她日后在婆家的依靠。因此,她把三弟看得比眼珠子还重。她一会儿担忧地踮起脚尖查看崔泓额头的水泡,一会儿心疼地看着崔泓满胳膊血迹,差点哭出来。

樱娘也很依恋三哥哥。因为自记事起,三哥哥宁可自己挨饿,都要先喂饱她。上次她得罪五姐姐,五姐姐拿了皮鞭要打她,还是三哥哥扑到她身上挡住的。

樱娘被崔泓的伤势吓得直掉金豆豆,边抽泣着,边催促:“二姐姐,我们快回去给三哥哥包扎伤口吧。”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回到小院,所有下人都面如土色,跪在院子里。

为首的,是哭丧着脸的王妈妈。王妈妈并非侯夫人的下人,她只是攀附了侯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听命办事。本以为很快就能调到正院,没想到一落千丈,要发配庄子,连全家卖身契都落到了往日她拼命磋磨欺辱的七岁小孩手里。

怎么会有如此可怕的小孩,聪明冷静得不像正常人,像妖怪。

王妈妈越想越害怕,她不是没见过,府里犯了事的下人,被处以家规用木棍活活打死、血浆脑浆肉泥到处飞溅、屎尿横流的场面。

她也要被打死了么?王妈妈跪了下来,浑身抖如筛糠,嗫嚅着嘴唇不敢求饶,裤.裆子一热,竟是直接尿了。

崔泓居高临下地看着王妈妈等人的狼狈相,冷冷地说:“只要你们以后老实听话、干活勤快,就不会有性命之忧。但如果你们还和以前一样偷奸耍滑、背主、欺主、为虎作伥,那到时候别怪我心狠手辣。”

“奴婢知错,奴婢知错,求三公子给我们改过自新的机会。”

伴随着咚咚咚的磕头声,讨饶声此起彼伏的响起来。王妈妈连位置都不敢挪,就那样跪在尿里咚咚地磕头,尿液都沾到了头发,看起来非常恶心,崔泓看了眉头一皱。

他眉头一皱,下人们就更惊吓了,生怕说出杖毙二字。侯府最常用惩戒下人的手段,就是杖毙。以往卖身契在侯夫人手里,他们才敢不拿正眼瞧三公子。可如今,卖身契在三公子手里拿捏着,那么按照《大燕律》,三公子有权杖毙他们,并且不会受到任何惩罚。

其实崔泓只想对这些人实施社.会主.义劳动改造。因为作为一个文明人,除非是为了自保,否则他不想轻易杀人。而且他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到了庄子上确实也需要有一批他拿捏得住的下人,帮他卖力干活。

但也不能就这么算了,不然震慑不住下人。他想了想,决定罚跪。

“都在这里跪着吧。天亮后回去收拾东西去城南庄子。”说罢,崔泓面无表情地离去。

这几天是江南最冷的天气,要在这样湿寒如刀刮骨头的冷天,从夜里跪倒天亮,其实也是酷刑。

面如冠玉的七岁小公子,怎么会有如此凛然的气势?劫后余生的众人,一颗心仍高悬着。谁也忘不了三公子半身血污,冷笑着拔出碎瓷片,像洗手后甩干水珠子那样随手甩血珠子的骇人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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