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北还是没动,帽衫的帽子歪了一下。他躲开江莺的手,往前跨一步。
黑子前肢微伏爬,做好冲刺的准备。
李北轻偏一下头,白皙的下巴在莹润的门灯光下有几分凌厉,喉结滚动,似乎酝酿着什么。
黑子不甘示弱的发出嗡鸣声,少年就站在台阶上,手插回口袋里,高傲又冷漠,默不作声地与黑子对峙。
“……”
“?”
江莺茫然地眨眨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上前两步走完台阶,蹲下挡在黑子面前,手抚摸轻抓着狗头,安抚黑子,抬眸说:“你跟它较什么劲,先进去吧。”
李北顿了一下,宽大帽檐下,藏在发丝间,黑亮阴暗的眸子凝在蹲在台阶之上,穿着江城一中的蓝白校服,扎着马尾辫,留着齐刘海,扬着张白嫩小脸的女孩儿身上。
江莺看不清李北的上半张脸,只能从他无波动的下半张脸提取重要信息。
有点难,但还好。
她没什么技能,唯独快三年的独自生活,让她锻炼了看人的眼光,以及趋利避害的本能提高。
江莺:“你打算在这站到天明?”
李北还是没开口,垂下眼,没在看她,抬脚走完七八个台阶,站在玻璃门旁,距离黑子最远的位置,等江莺来开门。
江莺摸了摸黑子的头,小声说:“黑子,你别叫啦。”
黑子的眼睛湿漉漉地看着江莺,不断哼唧着,舔了舔她的手心。
江莺搓搓黑子的脸,站起来朝李北走去,边摸出钥匙,边说:“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平时也不会有人来,你可以随意一点,除了二楼的两个房间,一个被我改成书房,一个是我的卧室,其他你选一个就行。”
李北站的懒散,手揣在兜里,闻言,偏头微垂,打量着才到他胸口的女孩儿,喉结上下滚几下,问:“你不怕我是坏人?”
江莺推门的动作微顿,抬头对着李北微微一笑:“你是吗?”
李北没接话,冷白的色调令他充斥着混暗,冷寂,一言不发地沉默无声的安静。他藏在阴影处的眼睛,定在一脸淡定的江莺脸上。
他的皮肤太白,就像是常年不见光一样,趋于病态。江莺等他的回答,等的脖子酸了,对方也没再开口,维持着一个姿势。
张了脸的竹竿,不仅是个竿,还是个惜字如金的竿。
江莺无奈想着,收回视线,推开玻璃门,往里走去,伸手按灯的瞬间,那道似乎含着砂糖一样的声音随着炸开的灯光扬起。
“不是坏人。”
李北说的漫不经心,尾调乏味枯散。
江莺回头看他,点头笑:“哦,晚饭想吃什么?你会做饭吗?”
李北:“会。”
江莺惊诧:“那你不能白吃白住,以后家里饭你包了,以及黑子的。”
李北处于光下,不适应的低着头,声音迟了些:“你。”
我?
他的意思是只管我,不管黑子?
江莺睨他一眼,收回视线,说:“成交。”
说完,江莺往右边的楼梯走。这里原本是员工宿舍,一楼的几个房间除了厨房外,里面都是堆积着以前的人留下的杂物,三四五楼没有收拾,只有二楼能住人。
江莺走在前面,李北跟在后面,步伐一致,唯有轻重不同。
“这里是殡仪馆,除了这栋楼,其他地方都锁着,你可以随意活动,”江莺说着,余光放在脚边台阶的影子上,莫名觉得,李北的倒影都冷漠又乏燥,“白天,你是要上课还是工作?”
李北恹恹地掀起眼皮,声音暗哑:“上课。”
江莺诧了下,还以为他不上学:“哪个学校?”
“江职。”
江莺蓦地停下脚步,怔忡发懵,不可思议的回头看李北:“江城职高?你没成年就开车?”
李北跟着停下脚步,没回答,但微微后仰的脖颈,稍抬高的下巴都表示着不满与不耐。
江莺:“……”
江城职高,跟江城一中隔了有三条街,中间的那条街被街头小混混称为后街。那里嘈杂凌乱,Ktv网吧台球室一应俱全,齐聚各类混账,是江职学生常年霸占的地方之一,所以,未成年开车好像也没什么稀奇的。
走廊两边分别是四间房,江莺住在右边,左边简单处理过,但没有右边剩下的两间房干净。
“你可以选我住的这边剩下的两间,比较干净。”
李北站在中间位置,一言不发径直往左边第一间房走去。
江莺撇嘴,罢了,跟一根竹竿较什么劲。
李北站在门前,手缓慢地从兜里掏出来,握住门把锁,似乎很质疑的停留几秒,才开始转动圆滚滚的锁,听到咔嚓一声,门开出一条缝隙。
“需要我帮你……”
碰——
江莺愣住,就在刚刚那一秒。李北迅速开门,一下子就闪进去了,然后门被很大力的关上。
“?”
江莺不明白,但表示尊重。
盯着洁白的地板看了会儿,江莺抬脚往右边第二间房走去。
屋子是一室一卫,陈设很简约,一张床,一个床头柜,一个米色小沙发,一个乳白茶几,一个原木色衣柜,一把椅子,放着一个浅绿垫子,一个靠窗摆放的原木色小桌子。桌面摆放着一小盆盎然绿意葱茏的薄荷,与一盏月亮灯和一个三花猫的陶瓷杯,以及一个透蓝玻璃瓶,里面装着凉白开。
江莺站在门口,手扣着书包带,头向后仰去,马尾发尖晃了晃,偏棕黑色的眸子试探着往左边第一间房看,大约一分钟左右。
对方似乎没有再出来的打算。
“怎么觉得带回家一个祖宗。”
江莺喃喃自语,走进屋里关上门,把书包扔到沙发上,神情严肃又认真。
那个李北,一会做饭吗。
不做的话,能去问一下吗。
今天对方第一天来,似乎就做饭不太好,万一不好吃了怎么办。
要不,等周末再说吧。
江莺想通了,放松下来,拉开柜子取出衣服,走进浴室去洗澡。
洗完澡出来,江莺吹干头发,把吹风机收好。站在屋子里思考半天,还是觉得去给李北找几件衣服,一些生活用品比较好。
她爸是个十分念旧的人,喜欢保留老物件。这些东西都被江莺仔细收了起来。
存放在一楼,只是不知道李北穿不穿。
毕竟是已去世的人的衣物。
房间没开灯,光线模糊不清。李北站在门口,不知道维持这个姿势有多久。
房间是一室一卫,有一张床,一个床头柜,一个衣柜,其他什么都没有。
空而静。
突兀的敲门声打破一切,李北微微偏头,凌厉的下颌线收紧一瞬,防备之意瞬起又在转瞬消失。
拉开门,李北眼神微惑。
门口,江莺捧着被褥,床单,上面还叠放着衣服,毛巾,牙刷类,几乎遮住她的视线。
很矮。
李北一动不动,沉默无声地伸手接过。
江莺胳膊都酸了,解放的一刹那才好受,眼睛亮又明,解释道:“这几间房里都只有床垫,这些是干净的,我都会定期拿去晒,你铺之前先擦一遍。上面的衣服是我爸爸的,可能没那么好看时尚,但你先凑合一下吧。”
其实她想问,你要先回家取衣物吗,但想想下午那个场景,又觉得李北应该不会回去。
李北下颚绷紧,捧着被褥的手扣住。他能闻见来自阳光馈赠的温暖,能看出来衣物是被江莺很好的存放,没有年久的味道,反而是一股淡淡的清香。
走廊模糊光里的女孩儿脸庞稚嫩,眼神干净,五官精巧,头发披散在肩头,穿着长袖白T,灰色运动裤,清爽又舒适。
李北半垂着眼,无起伏道:“谢谢。”
江莺只能看见他半张脸,惨白的皮肤,无血色的唇,尖尖的下巴,讷讷地说:“不用。那个,我爸爸去世了,衣服如果你嫌弃的话,可以不穿。”
李北诧异了下,也是。如果家里人在,她就没办法带他回家。
“谢谢。”
“不用。”
话音落下,江莺笑:“那你先洗澡,今晚我做饭。”
李北下来一楼时,闻到一股浓浓的香味,循着味道走到厨房门口。
黑子正蹲在里面,扬着头看做饭的江莺。
灯光很亮,热气弥漫,不大不小的房子,五脏俱全什么都有,灰白的冰箱伫立在角落。菜板上放着两个碗,一碟小菜,冒着热气的馒头,水池很干净,池中的玻璃碗里有两个苹果。
江莺刚把面汤倒进碗里,一撇眼就看见李北,冷不丁地对上他半干发丝下被遮盖的眼睛,黑沉沉的眸子,荒芜寸草不生,让她愣神。
李北生的太锋利,从头到尾,无一不是含着刃,却又厌烦而冷劣。
穿着他爸的蓝白格衬衫,里面是一件白T,上面印着“江北殡仪馆”。
“……”
下身是他爸的复古牛仔裤,带着一股八零年代的时尚气息。
李北的锋芒,与他的气息息息相关。
江莺匆匆收回视线,低声问:“吃辣椒吗?”
李北避开黑子,垂眸说:“不吃。”
江莺先把黑子牵到一楼大厅的柱子上拴住,把煮好的骨头放在狗碗里。
又端着晚饭到外面老槐树下的桌子上吃饭,夜色催风,星光熠熠。
江莺从冰箱里拿出两瓶可乐,起开一瓶递给李北。
“欢迎你来。”
李北看着那瓶可乐,一言不发。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江莺会带他回家。
江莺很久没跟人一起吃饭了,这是难得的第一次,不在乎对方会不会讲话,反正心情很愉悦。
她低头吃面,却忍不住想看李北。
李北心无旁骛地夹起一柱面,淡薄的唇微启咬住,嚼了两下停顿,僵硬。
江莺一直在观察他,嚼面的动作一同停下。
李北抬眸,眼神黑沉,语气冷硬:“明天开始我做饭,以后你别进厨房。”
“……”
“?”
这是李北目前对她说过最长的一段话,可她怎么听不懂呢。
江莺懵的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