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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Chapter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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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势渐大,玻璃被砸的响彻,车内没有人说话,只有夜间广播的声音,提醒大家近期出行注意安全,有黄色预警信号。

江莺觑了李北一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少年握着手机的手指骨节发白,很用力的收紧,手背上青筋暴起,冷白色的皮肤透出鸦青色的血管。

片刻,李北手心的手机发出震颤。

江莺眸子里有点好奇,但又遏制住,不是那么合时宜的一种好奇,抿唇沉默的望向窗外。

李北划开手机屏,光亮照出来,停在帽沿周围,修长的手指快速地敲打着屏幕。

大白兔小乖乖:北哥,我不信许霓是那种欺负人的女孩儿,肯定有什么误会。

李北眸子里露出嘲弄的眼神,孙柏那边又发过来一条信息。

大白兔小乖乖:北哥,你放心,我肯定问清楚。

LB:挂眼科的时候,顺便挂个脑科。

LB:我请客。

大白兔小乖乖:北哥!!!!你信我!!!!

LB:……

LB:。

李北合上手机,点开彩信,凝视着其中一张四五只手摁住江莺的照片。

发生地点,应该是在女厕所。江莺身上的一中校服被水泼湿,脸腮微红,嘴角有些红肿血痕,眼神浸着绝望和无助,想挡住脸,却被人摁的结结实实。

这张照片上被P了几个哈哈哈。

李北偏头,她正侧着脸看窗外,偶尔的一道光会钻进来,停在江莺的脸上,浓密的睫毛打下一片眼影,脸颊饱满白皙,露出的颈纤细脆弱。

兀自,李北脑海里想起奶奶去世的前一天。

大雨倾盆,讨债声连窜,大门被从外砸开,房子里的东西都被砸的一干二净。奶奶年迈的身姿只顾得上护住他,死死的拉住他,让他不要冲动,不要动手。

那夜,大雨十分漫长,夜难捱而不明堂。

第二天早上,他去上学,下午放学回家时,夕阳的余晖落满树影,春风肆意蔓延,还没走到家门口,就看见巷子里排起邻居张望的长队,救护车停在巷口空地,医生和护士抬着担架从曲折的道路里走出来。

离得远,李北却一眼认出那是他的奶奶。

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亲人。唯一一个没有放弃他,抛弃他的亲人。

那一年他六年级,在生日的前一天失去了奶奶。

火葬那天,是在“江北殡仪馆”。

没有艳阳天,没有大雨,只有一望无际的灰暗,是暴风雨的前奏。

也是他,第一次见到江莺。

枝繁叶茂的老槐树下,女孩儿的脸庞精致,眼神清澈,一身白色棉衣裙,外面罩着一件鹅黄色开衫,浑身上下散发着干净的气息,像个不染俗世的小仙女。

这样一个与他无关的人,向他递来一把淡粉色的伞,而他,拍掉了那把伞,捧着奶奶的骨灰跑进雨里,就像是一只落荒而逃的过街老鼠。

江莺被盯的背都僵了,没忍住回眸,对上李北发丝下的眼睛,漆黑的眸子格外的安静,深处似乎有什么复杂的情绪,不等她细看,帽檐遮住了一切。

竹竿的冷漠能杀人。

当天晚上,江莺的日记本上写下这句话,望着这句话大半天,才写完作业上床睡觉。

李北站在二楼窗前一整夜,在雨停后,拧开房间门的前一秒,偏头看了一眼江莺的房间,薄唇微启:“晚安,江莺。”

昨天睡的太晚,江莺险些迟到,着急忙慌的下车往江城一中跑去。

路过后街,她下意识看了一眼。

灰暗的天空,湿漉漉的地面,一棵梧桐树下,少年没戴帽子,手揣在兜里,眼神冷寂的瞥她一眼。

江莺顾不上李北,在迟到前一秒赶到班里。

一进去,她就感觉到不对劲,以往他们都只是看好戏,等待接下来的发展,而今天,带着审视、疑惑、好奇,以及嘲讽、厌恶。

校园里朗朗读书声,班里的白织灯亮得刺眼,江莺垂着头往座位上走,差一个位置的时候,前桌的男生故意的伸出一只脚挡住她的去路,眼神下流的打量她。

江莺脸微白,有点反胃,抬脚跨过去,坐在椅子上,身体发冷,呼吸困难。

坐在她后面的周莹莹抬眼,板着脸拿起一份作文大赛的报纸卷了一下,敲敲江莺的肩膀。

江莺僵了一下,回头看她。

周莹莹说:“你的作文上报纸了,班主任让我带给你。”

江莺沉默了一下接过:“谢谢。”

抻开报纸,一片灰色黑字上,贴着一张蓝色便利贴,上面写着:他们说你跟后街小混混不清不楚,还贴了一张照片,在上课前撕掉了。

江莺微微一怔,视线凝在便利贴上,眼底有些烫,许久,撕下便利贴揉成一团,悄无声息的顺着手心一点一点掖进袖子里。

流言就像是长了眼睛一样,躲在暗处观察着敌人。

没人问,没人说,就像湖面无声的波澜。只是当江莺站在某一处地方,就会引来无数的视线。她们在窃窃私语,在用眼神打探。

江莺能感觉到这些行为变成如有实质的利刃,安静的没入身体。

比被打一顿还难受千倍,万倍。

周四下午第一节课是体育课,原定室外,因暴风雨被改为室内,这是一节难得的休息课,没有老师插手,没有额外的作业,是高三生的狂欢。

占用的上课地点是学校的大会堂,平时用来开会或者元旦这类节日的地点。巨大的空间,原木色木质地板,划痕年久,顶上吊着灯,表演台立在不远处,红色的帷幕落下。

在场的不止他们一个班,还有其他班,不远处参加周六篮球比赛的校队借着这个避风的机会在研究战术,时不时运几下球,球鞋的底子划出刺耳的声音。

江莺站在队伍的末位,低垂着头,安静的似不存在。

年轻的体育老师站在队伍前方言辞慷慨,让课代表带着先跑几圈热热身,排解一下高考的压迫感,引来一阵哀嚎痛呼。

“老师,身体不方便,不能跑步,”许霓懒洋洋的声音打破了嘈杂声音。

体育老师摆摆手,她去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托着下巴看向女生队最后一个位置。

江莺抬了一下眼,看向正前方。高三一八班的体育课代表杨帆是他们班最高的一个男生,要走体育特长生的方向,喊了一声预备,带着大家开始跑步。

一开始,队伍的维持很整齐,在快第六圈的那几秒钟,队伍逐渐分散凌乱起来。

末尾的江莺的步伐不快不慢,维持着稳定呼吸,脸腮附着一层薄薄的红,刘海被汗浸湿,几缕贴在额头上,眸子又明又亮,嗓子有点发干。

前头的女生突然停住脚步,江莺顿了一下,正要减速,身后就传来一阵冲击力极强的力度,脚腕一歪,刺痛横生,身体无法控制的往前趔趄,倒在了地上,由于地面滑动的惯力,身体呲出去了一段距离。

一颗篮球慢悠悠的滚到她的眼前,江莺疼红了眼,侧绻在地上,马尾散过来,让她看不清头顶的光影,模糊视线里看见体育老师慌慌张张地跑过来,紧张的询问她的情况,不停地问能不能站起来。

罪魁祸首陈年慢悠悠地走过来,弯下腰,笑得毫无歉意:“不好意思啊,刚才没控制住力道,你没事吧?需不需要去医务室?”

江莺被人七手八脚的扶起来,抬起眼,对上陈年阴森的眼神。

沉默了一会儿,她说:“我没事,去旁边坐一会儿休息一下就行。”

体育老师不放心的再三询问,江莺低着头,声音小幅度的挤出嗓子眼,一遍又一遍的表示没事儿,在无数的目光里一拐一瘸的走到无人的角落坐下,手心呲红一片,冒出血痕,火辣辣地疼,鼻子酸涩的不停。

忍了很久,江莺才平复情绪,朝聚集的人群看去,每一个同龄人似乎都比她做得好。几个男生聚集在一起,鼓掌放肆大笑,其他人运球突破,女生三三两两结伴,讨论着谁比较帅,什么衣服好看。

一节课四十五分钟,下课铃声响起,关闭的门打开,陆陆续续有人向外走。

江莺眼眸晦涩一片,跟随着人群慢吞吞的挪。

风很大,吹得潮湿往她的骨头缝里钻个不停,身体每一处都泛着寒。

刚走到班级门口,几个男生站在讲台上,老师讲课的麦还在桌子上,其中一个高三留级的男生拿起来,对着江莺唱「八连杀」。

这是一首好几年前的歌,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在班里疯狂流传。

江莺白着脸,僵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其他人捂着嘴偷笑,坐在位置上视线撇着江莺。

羞耻难堪在此刻到达极点,江莺脸发白,狠狠地攥紧手,缓慢的走进班级里,无视所有人的视线坐在位置上,桌子表面被用圆规刻出来三个字——哈鞭妹。

她的新外号。

江莺眼睫微颤,眼尾泛红,从笔袋里拿出圆规,一点一点的抹掉那三个字,痕迹一次比一次深,动作一次比一次快。

上课铃打响,英语老师站在讲台上讲了什么,江莺一个字都没有听清楚,耳朵里轰鸣作响,冲的后脑勺抽着疼,手不由自主地发抖。

没等到晚自习,第三节物理课下课,江莺就罕见找班主任的请了假,拿着假条迎着冷风飞快往校外走,在门卫处签了名字,抬脚往外跑,嗓子里涩疼。

校服被风吹的鼓起来,江莺站在路边,茫然无措地望着呼啸而过的车辆,脚步匆匆的行人,蒙蒙细雨悄无声息的落下,暗疮在角落里生长。

根本没有地方去。

江莺握紧书包带,抿了一下嘴,往后街走,那有一家特别好吃的麻辣烫店。

很久之前,她曾吃过一次。

“好记麻辣烫”在后街一家“蓝天网吧”的二楼,走道里停着歪歪扭扭的自行车,墙壁上白色乳胶漆脱落不少,露出灰色的墙体,上头贴着各种各样的小广告。

拐进去,一股潮湿又阴冷的味道钻进呼吸间,江莺皱了一下眉头,有些迟疑,来这里吃饭的决定是否正确,可来都来了。

走了一层台阶,“好记麻辣烫”出现。

江莺推开玻璃门,麻辣的味道驱散那股浓浓的腐败味,视线扫了一圈,玻璃冰菜柜安静靠墙,与摆满饮料的冰箱并齐,空白的墙面贴着饮料海报,掩盖着灰败,六张木桌子三张一排,配着四张圆椅子,白织灯开着,没有一个客人,老板娘坐在柜台后的椅子上昏昏欲睡。

拿起一个透明盆盆,江莺捡了爱吃的食物,递给打着哈欠的老板娘,说:“麻辣味儿,谢谢。”

老板娘看了她一眼:“不上课啊?”

江莺抿嘴:“一会上。”

“一共二十一块五。”

老板娘又看她一眼,端着盆盆往后厨走。这里小姑娘来的不少,都是逃课请假的小姑娘,但头一次见不化妆穿着整齐校服来的小姑娘,怪稀奇。

结完账,江莺挑了一个角楼坐下。

刚坐下,手机就嗡嗡响,江莺掏出来一看,琥珀绿的眼睛蓦地一缩,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备注:姑姑。

她没有接,一动不动地看着屏幕黑下去,直到对方打到第三个的电话。

江莺才按下接通,低着声音:“姑姑。”

那边女人的声音温柔:“莺莺,你们班主任给我打电话,说你生病请假了,是不是变天没及时加被子?严重吗?需要姑姑过去吗?”

江莺手指扣着桌上的倒刺,上面有一层看不见的油,怎么擦都擦不掉,声音缓缓:“不用了,我没什么事,只是有点感冒,吃点药休息一下就好。”

“好,那有什么事给姑姑打电话,”那边顿了一下说,“还是等姑姑给你打吧。”

江莺没说什么,轻声“嗯”了一下。

挂了电话,江莺眼睛里蒙了一层灰色的纱,雾蒙蒙的一片,盯着桌子上的倒刺与油发愣。

突兀的,楼上“蓝天网吧”下来许多人,脚步声凌乱,停在麻辣烫门口的台阶上,说话声听上去年纪都不大,在讨论英雄联盟中的游戏人物和吐槽赛季比赛,不知道谁喊一声:“北哥,一起去好记吃麻辣烫吧,感觉有几天没吃了,行不行啊?”

说话声静了一下,少年无波动的好像裹着砂糖的声音响起:“随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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