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黄色的小三轮晃晃悠悠地从巷子口里拐出来,车里的少年冷着脸,略委屈的缩着手脚。后座上放着一个包装精致的蛋糕,猛地刹车,蓝天网吧出口位置的檐下空无一人。
细雨绵绵,冷风肆意,玻璃上被淋的看不清。
李北垂下眸,松开握着车把的手,拎过后坐上的蛋糕,手指摩挲了一下绑着巧克力蛋糕盒子的黑色丝带,兜里手机响起来。
按下接听,李北低声:“什么事。”
那头放着DJ情歌,喧闹嘈杂,赵山粗旷的声音传来:“小北,你崔哥今天不是过生日,贺少专门给他办个场,晚上来玩啊。”
李北看着腿上的蛋糕盒子,眼里泛起漠寒,嗓音变得微沙:“山哥,你替我跟崔哥说声抱歉,今天有事,不过去了,改天赔罪。”
那头尝试劝了几句,最后看说不通,只能说:“没事,晚上你自己吃点好的,别老凑合,年纪轻轻丧什么丧,该怎么浪怎么浪啊。”
挂了电话,李北眸子里蕴着烦躁,开着小三轮往前驶了一段距离,推开小车门,把蛋糕扔进街边垃圾桶里,噗通一下,只能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落在下面。
后街口的梧桐树下,江莺支起一把深蓝色的伞,手里提着几个羊肉烧饼,琥珀绿的眸子凝着出现在视线里的黄色小三轮,目睹被主人无情扔下的蛋糕。无情主人的手还搭在车窗边上,冷白修长,骨节分明,透明的水珠顺着指尖滚落。
竹竿有一双很漂亮的手,江莺想。
雨渐大,黄色小三轮在原地停了有五分钟,手缩回去,车轮缓缓滚动,停在江莺的跟前。
江莺拉开车门坐进去,不算特别大的空间,但她坐下来绰绰有余。
合上的伞放在脚边,江莺问:“这车哪来的?”
李北启动小三轮,言简意赅地说:“网吧老板。”
江莺“哦”了一声,靠在椅背上,偏着头往外看,行人匆匆赶路,车辆排排拥挤,小三轮速度不快不慢,胜在李北车技不错,专钻小缝。
秉承着谁也不问谁,谁也不参透谁的原则。
江莺没有问李北为什么扔掉那个蛋糕,也没有去问心里那个想法的答案。
——你是想跟我一起吃蛋糕吗?
这个想法有点荒诞可笑,江莺望着落在玻璃上的雨珠,指尖抬起,轻轻的戳了一下,冷又冰,与开车的少年没有区别。
三轮上开车的位置的上方有一个小镜子,能让李北看见车后座上的风景。
江莺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窗户开了一个小缝隙,细微的风钻进来,吹着女孩儿刘海鼓起,一道冒着尾巴的烫痕若隐若现。
李北握着车把的手一用力,眸子里暗得不像话,氲着无止尽的黑。
车鸣声此起彼伏,江莺眼里的光一点一点暗下,似乎心情也随着天气变得沉重。
“李北,”突兀的,江莺出声,尾音轻软,“你说,这雨会下多久?”
红绿灯,三轮车停下。
李北看了一眼外边,说:“早晚会停。”
江莺扭回头,关上窗,低喃:“那暴风雨过去,一切都会变得明亮起来吧。”
李北沉默了一下,说:“可能吧。”
红灯变绿,三轮往前行驶,李北单手开车,另外一只手随意搭在膝盖上。
驶出大路,进入越来越荒凉的道路。
江莺缩在后座上看着掉漆的车顶发愣,有点犯困,渐渐地,睡了过去。
李北放缓了车速,尽量走平展的路。
一直到江北殡仪馆,江莺睡得很沉,李北没有叫醒她,车停在门口,手肘撑在椅子把上,手掌支着下巴,单手看孙柏发来的微信。
大白兔小乖乖:北哥,我去找人问了,只知道许霓跟她关系不太好,但并没有什么,女生之间本来就复杂,你不要太介意。
LB:……
李北关掉跟孙柏的对话框,他再发过来什么,都没有点开看。
翻到小白的微信,李北迟疑了一下,回过头去看歪在车背上熟睡的江莺。
车窗外大雨滂沱,将一切洗刷的崭新。
李北侧过身体,微微前倾,手臂慢慢的伸出,指尖停顿在江莺的额头,不远不近的距离。他没有再前进,停顿片刻,收回了手,仰着头看车顶。
死之前,让她去见光,也算是还那一伞之恩了吧。
李北手心的手机震了几下,来自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小兔崽子,别以为你躲着老子,老子就找不到你。」
手机屏幕幽暗的光照进李北眼里,漆黑的瞳孔,暗无起伏,手指缓缓地收紧。
江莺醒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滚动着暗红,风一阵阵的吹个不停,老槐树摇摇晃晃地坠着雨水,黄色的灯光停不住一道影子。
光溢不太进来,切割出分界线,江莺迟钝的煽动鸦羽似的睫毛,觉得世界静的可怕,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在这个空空荡荡的地方。
猛地坐起来,江莺抬眸对上李北平静的视线。
少年双手抱在胸前,微偏着头看她,略长的发丝遮住一部分眼睛,露出的眸子格外深邃,浓烈的冷藏匿在每一寸角落。
他还是想死,厌恶着世界。
江莺每一次看李北的眼睛,都在里面看不到生的希望,只有一望无际的冷漠。
李北不耐地蹙眉:“看够了吗?”
江莺怔了一下,慌乱移开视线,感觉到李北好像回到了刚到江北殡仪馆那两天的状态。
虽然没来多久。
校服口袋里的手机嗡嗡,江莺掏出一看,电话来自姑姑,朝李北摆了一下手机,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就快速拉开车门,跑上台阶,揉了一下黑子的脑袋,小跑着上楼梯。
到了二楼房间,江莺才接听电话,靠在门上,眼神黯淡地望着拉紧的窗帘。
“姑姑,”她低声喊了一句。
那头哎了一声,问:“莺莺,你怎么样了?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江莺手指扣着门板,说:“没事儿,明天就可以去上课。”
“那个,莺莺啊,”那边声音有点迟疑,“姑姑……”
江莺没什么反应,低垂着眼,安静的听。
“姑姑想去看看你,从你高一自己回去江城上课,姑姑有一两年没见你了,”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顿了顿,女人又迟疑地说,“你妹妹,姑父,都挺想见你的,这个周末我们一家去看看你好不好?”
江莺扣着门的手指倏尔开始用力,指甲泛起青白,声音变得生硬干涩:“我没时间,明年高考,不想分心,等考完再说吧。”
说着,江莺又加了一句:“我得复习了,晚安,姑姑。”
挂了电话,江莺身体蓦地一软,瘫坐在地上,冰冷的感觉让她眩晕。
父母刚离世那一年,她搬去了城县,不大不小的一个小县城,节奏缓慢,老建筑很多,很少会遇见早晚高峰,只有小学门口才会出现严重堵车的现象。
气候温和,少雨多阳,不像江城,一进入十月中旬就开始淅淅沥沥下个没完没了。
那个时候,她不爱讲话,沉默寡言,阴郁悲伤。
一天到晚除了学习就是发呆,江婉瑜还带她去看过一段时间心理医生。
江莺手扶住胸口,呼吸有些压着,汹涌的记忆宛如大海上的浪潮,掀起巨大的风浪,足够淹灭一坐小船。
本来一切都挺好的,一直到初三结束的那个夏天,漆黑粘稠的热意,不断的蝉鸣虫叫,空调的嗡嗡声,被悄无声息拧开的门,渗入黑暗的酒气。
无数次窥视她的双眼,淹没了一切空气。
那晚,就像是一个重生,她所有的尖叫,所有的恐惧,都像是一个无穷无尽的深渊,一眼忘不到尽头,将她拉进去,再也出不来。
江莺想不通,也不明白。
奶奶说:“美丽的花儿都有罪。”
可,这种罪又是谁赋予,又是谁创造。美丽又有何罪,为什么有罪。
江莺蜷缩在门后,手臂抱紧膝盖,眼泪染湿一片校服裤子。
初二在城县,被一个精神病尾随。那个时候,江莺最怕放学上学。
可是没有父母能够送她,那条路只能一个人走。
那件事以后,江莺好不容易才回到江城,独自一个人生活,努力的想要过好生活,可是,怎么总是过不好?总是状况百出。
江莺一直压在心底的情绪翻涌而生,几乎淹没了她的一切感官。
黑夜笼罩着,房间里没有一丝光线,遏制的抽泣是唯一的声音。
绝望在平静中到来。
江莺用牙咬住手臂上的袖子,睫毛濡湿一片,肩膀颤个不停。
门外,举在半空里的手停滞。
李北缓缓地垂下手臂,静默地听着屋里压抑的哭声,与窗外的风撞到一块。
别哭,江莺。
你应该像之前那样笑。
李北靠在二楼的窗台上,凝视着紧闭的房门,陪着江莺直到屋里亮起灯。
掏出手机,李北点开小白的对话框。
LB:找人问问江城一中高三八班的江莺。
白毛的白:今天那个小仙女吗!
LB:嗯。
白毛的白:不是,北哥,你跟小仙女真住一块啊?
LB:少打听。
白毛的白:可怜.jpg/可怜.jpg/可怜.jpg
李北没搭理他,小白过了一两分钟又发过来一条消息。
白毛的白:这两天孙柏跟郑越那几个傻逼对上了,喊我跟寸头过去帮帮忙,北哥,你俩是什么情况啊,给个建议呗。
李北觑一眼江莺房间窗帘缝隙溢出的灯,冷白的下巴笼在手机光里,手指飞快的点击屏幕。
LB:随你们。
白毛的白:行,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