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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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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急着赚钱,两人不顾前一天才下了雪,回去后,时苒带上她这些天做的东西,拉着槐花坐上胡同口的牛车,直往东城而去。

槐花自从坐上牛车,整个身子就没停下扭动。

时家在西城,但她们要去的地方与官帽胡同同在内城区,彼此相隔并不很远,她是怕碰到时家的人。

时苒只能握着她的手,无声安慰。

车行两刻钟,最后在东城御街主道上,一间叫“十丈玉”的商铺前停下。

槐花一路戒备,此刻跳下马车,见那铺子里外除了柜台后的两个人,再没有其他人,顿时来了精神,提着包袱抢先进了门:“妹妹,等会儿还是我说话,你先听着。”

时苒落后一步,抬头看一眼那黑底金漆的乌木招牌,慢慢走了进去。

时苒没出过几回门,这种卖男人带靴佩饰的商铺更是没进过一次。她知道这间店,托的是时老太爷的福。

回京前,槐花按着她们老家人的习俗,帮时苒给家里的长辈们都做了双鞋。因为时老太爷是官身,又因为听说老太爷每天上朝少说要站小半个时辰的班,她特地问人打听了做官靴的讲究,用上好的黑丝缎做了双云履朝靴。千层底养脚,槐花没听那人说的用木头当朝靴底衬,而是一层一层地拿细棉布打格衬,生生用千层底,将鞋底纳到了朝靴的厚度,并在老太爷生辰那日送给了他。

生辰宴的第二天,时苒才听家里的弟弟妹妹们说,时老太爷只穿十丈玉出的朝靴,旁人做的鞋子不会上脚。

十丈玉是京城最顶级的靴帽店,传闻几乎整个京城的官员们都有一两件他们家的鞋履或腰带。

然而,一进门迎接两姐妹的,是一阵疾风骤雨的喝骂。

店里来了客,骂人的掌柜顿了顿,见是两个梳着丫髻,穿着土里土气的丫头,便转头过去,接着骂。

“我问你,一天混一天,几时是个头?”

被骂的那个矮在柜台后头没吭声,不知男女。

槐花微微抖了一下,小心朝另外那个擦柜台的伙计走去。

掌柜的声音越骂越大:“胡大用,你再这样下去,样子打得再好我也不留你,老子这里不养闲人!”

“别啊,舅舅,”柜台里那人嬉皮笑脸的,一点不把那些狠话放在心上:“我这不是有个朋友遇到事了,找我帮忙,我不得不去吗?昨晚上听他吐了一晚上的苦水,就今天起晚了些。您别跟我计较啊。”

“哼,这都到下午了,岂是——”

接下来的话,时苒没仔细听,因为槐花已经展开了那个小包袱。

那伙计看见东西,叫了声“爹”,拿起一块递给那掌柜:“您看看,这东西怎么样?能不能用在咱们的带子上?”

掌柜的漫不经心转头,看到伙计手上的东西时,才又看了两个女孩子一眼。见时苒视线不跟他相触,沉了脸问槐花:“这东西是你做的?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也敢乱做?”

掌柜的神态比方才骂人时更为严肃,槐花心中本就发怯,便向时苒看来。

这场面这丫头应付不来,时苒开了口:“掌柜的认为,这是什么东西?”

她一开口,柜台里头那人猛地坐起来,露出一颗贴着膏药的脑袋,直定定盯着她瞧。

时苒不由地摸了摸自己的包头巾,牢牢地包着整个头脸,略放心下来。只是心中厌恶,半侧过身挡住了那人的视线。

现如今真正见过时苒的男人,郑铺长自恃年长有德,连上个寡妇门都心有顾虑,自不会多瞧她,褚先生是正人君子,也不会只看色相。其他人如郑家的亲戚,马寡妇家的四邻之流,便是心思浮动,也因她对这些人从来不假于辞色,也不会待她如此轻浮。

她见的男人太少,却是不知,这世上有一种色中饿鬼,不只喜欢看漂亮女人,看不见漂亮女人时,便是听着女人的声音,身子也会比常人轻两分。

时苒的声音轻柔舒缓如丝弦拨动,说起话来不疾不徐中带着些女儿家的婉转,一听要么是娇养出来的深闺小姐,要么是性子温顺内向的小家碧玉。这两者在街面上都少见,是以她一开口,这色鬼就听出了韵致。

再看她这身段,即使严严包裹着大棉袄,也能瞧出些许玲珑……那人的脑袋随着时苒的转动,又调了个方向。

只是这回他的视线被槐花牢牢挡住了,这丫头也看出了此人的不怀好意。

因此,一听见时苒说:“掌柜的这个价我没法接受。”

槐花立刻将自家包袱卷卷好,拽着她往外走:“是好东西不愁卖,掌柜的不诚心买,咱们多跑几家,总有稀罕的。妹妹,咱们走。”

做生意的总要报个低价先探探底,掌柜的原以为她们在虚张声势,看她们走到门口,张口叫了两声“姑娘”,却见那两个姑娘头也不回,竟是说走就真的走了!

他纳罕不已,正要嘱咐儿子去追人,待到一转身,便明白了端地:定是他这不成器的外甥露出的这副色相吓走了两个丫头!

他气得抄起算盘就是一顿暴揍:“你看你把人家姑娘吓的,你长眼睛就为了看姑娘?你这混帐越发不成个样子,我今日就代你娘好好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

胡大用嗷嗷护住头脸,大声叫冤:“舅舅,我不是在看姑娘,我是想起了一件要紧的事。舅舅,你别打了,这事真的要紧!”

趁掌柜的换手,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地纸,几下抖开:“不信您看,这画上的姑娘是不是跟刚刚的那个穿红袄子的,个子矮些的丫头长得像?”

柜台里父子两个凑近了瞧:这幅画上的姑娘梳着双环髻,秀额明目,态极妍丽,寥寥数笔虽只在写意,也足以凭其神韵想象得出,画下之人该是个怎样的美人。

但那父子两个神思都在姑娘带来的东西上,哪里有这混帐看得明白。胡大用看自己又要挨打,连忙伸手遮住姑娘的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你再看,这双眼睛是不是一模一样?”

这胡大用到底学过几年画,眼睛比常人毒多了。

掌柜的眯眼看去,摸了摸胡须,他儿子呵了一声:“有点像又怎么了?长着这种眼睛——唉表弟你去哪?”

却是胡大用趁跟掌柜的说话之际,双手一撑,翻出了柜台,抽出那张画,满眼兴奋:“我去把她们追回来。”

上个月他有个巡捕营的兄弟来寻他吃酒,席间掏出这幅画,说这画上画的是某个大户人家的逃奴,因他时常在烟花地厮混,托他帮忙留意寻找画上的姑娘。

胡大用自小在脂粉堆中浑浪,一看此画,便是心旌摇荡。不论此画画技如何,画上女子神韵端婉,别有一番风致。他自诩风流,平生最好美人,如今见到这样的美人图,焉有不截留的道理?奈何他那兄弟胆小怕事,那家下人也在旁边死活不允,胡大用见强求不得,推说自己不照图寻人,怎么可能寻得到,后头叫店家寻来纸笔,于席间将这画描摹下来,赌咒发誓自己只用来寻人,绝不会再画给其他人,才堪堪留下这一幅图,日日揣在怀中摹看。

如今他再没想到,画上美人有现身一日,最妙的是,画上人居然还是个逃奴!

掌柜的爷儿俩在后头喊了几声,人反而跑得一道烟似的,转眼就不见了。掌柜的只好道:“罢了,腿长在他身上,他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掌柜儿子还有些担心:“爹,您说表弟他那幅画在哪弄来的?不会惹出麻烦吧?”

掌柜的哼声道:“谁知道是哪个狐朋狗友给的他!你让他去,惹出麻烦吃亏了更好,也省得我再管教!”

掌柜儿子则叹气:“原本表弟小时候那么乖,画画天分又好,再把咱们店画样子的活承办下来,姑妈家日子就好起来了。谁知道他们回去几年老家,怎么变成了这样子?”

“还不是怪你姑妈的那个好婆婆,乡下女人没见识,只知道宠孙子……”

爷儿俩说了会儿家事,话题转到两个姑娘身上:“爹,您跟我说实话,刚刚那两个姑娘手上的带板,不是,应该叫串珠板子,它到底值多少?不可能真只值二十文钱一块吧?”

掌柜的笑了,伸出手掌一比。掌柜儿子随口道:“五十文?”

掌柜的还是笑:“再猜。”

掌柜儿子讶道:“难道是五百文?半钱银子?”

掌柜的笑而不语。

掌柜儿子惊了:“五两银子?这怎么可能?那就几个木头珠子!”

掌柜的叹了口气,道:“要是旁的木头串珠画,不说五两,就是五十文我都嫌多。可刚刚那几个板子,你看串的图是什么?牡丹,仙鹤,孔雀……都是朝中那些有品板带的纹饰。现如今朝廷服色管得不像前几年那样紧,咱们平头百姓衣裳穿戴上偶尔有些犯忌的,也没人会追着定罪。可像带板和带板纹饰,因为忌讳太多,还是没人敢仿。”

“我就是瞧不准这一点,才请爹您来帮着看看的。您说既然没人敢仿,咱们不要也不一定是坏事啊。”

“那可不一样,我问你,那姑娘拿的带板纹饰是真一板一眼地串了我刚刚说的那些东西?”

“那倒不是,我看就走了几笔,取了个形罢了。”

“道理就在这里。那姑娘明白得很,知道她真的实打实串出来,串得太像,反而没人敢买。所以她只串了个形,有这个形在,想买的人就多了。”

这个掌柜儿子也懂:“是啊,京里富人多,就流行贵人用什么他们用什么,除了官服和腰带不敢作文章,什么没被他们跟过风?官服不提,鞢带上的板带材料从金银铜铁到玉石木头,按品轶都有规定,禁忌太多,没人敢仿。”

“若是这些材料换成了木头珠子……”

父子俩对视一眼,心底暗叫可惜。掌柜儿子想了想:“若爹觉得,这东西大有赚头,儿子这就去寻个擅珠绣的绣娘来仿出来,那小小一块也容易。”

掌柜的眼皮一撩:“你记住那块串珠板的纹饰了?”

“我……”

“那你是记住她用了多少颗珠子了?那大珠几何,小珠几何?红珠几何,白珠几何?黄珠又几何?”

“我……”

不忍儿子过于难堪,掌柜的才道:“你也不用太过上心。我说的能卖五两,是在我这专卖官靴的铺子里卖五两,到了其他人手上,那就难说了。只要想有个好价,那姑娘还会回来。不过,这几日就不要叫那混帐来店里了。”

…………

时苒此时也在跟槐花说这个问题,两人急匆匆出了十丈玉的门,来时载着她们的牛车早不知去了哪里。两人拣着人多的地方钻了几回,直到感觉安全下来,寻着其他的牛车,才有空说上几句话。

“不怕的,十丈玉不卖,咱们去那些高档的成衣铺子,绣庄,鞋靴铺转转。那些富太太们总要给丈夫买腰带吧,我们卖给她们也一样。”

“可那些女人们最会算帐了,哪懂得这些?”槐花也懂这个道理。

“总有喜欢新鲜好看的,再说了,咱们用的材料本就不贵,便是只卖十文钱一块也有赚头,我串得这么好看,怎么也不可能只卖十文一块吧?”

槐花取出一块在手心里比了比,笑了:“也是,这一块还不到半个巴掌大,又小又好串,就是只卖十文一块,小姐加我两个人串,一天也能串好几十块出来,妹妹你是怎么想到要去串老太爷腰上挎的玉板带纹饰的?”

时苒道:“还能为什么?咱们手里净是些木头珠子,总不能真去串珠画吧?颜色这么少,想串出好看的画,不比绣桌屏容易。还是串板带最简单,又最招人待见。”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的这个主意棒得很,而且从那个掌柜的神情来看,她的思路是正确的。槐花也越听越有信心,姐妹两个陷入到兴奋的讨论中,没发现旁边有个人听见她的声音,猛地转回头来。

“苒儿?”

“啪”,槐花手里的串珠板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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