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住在鸿胪寺下设的乌蛮驿里。
乌蛮驿在皇城西边,是朝廷建给鸿胪寺用的,专供来京出使公干的外番使者免费居住的楼馆。
按道理查理一个非官方使者住不进楼馆中,但吴序班说,京里有好几十年没来过像他这样的异邦人,他又穷困潦倒地差点去睡大街,少卿大人最后发话,让司宾大人破例大方地给他在乌蛮驿南馆批了个房间。
因为查理说他的行李中也不知道有什么会有他们这些东方人感兴趣的东西,邀请时苒和吴序班第二天到他居住的馆舍中挑选。
正好时苒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许老板的杂货店人多口杂,她也怕查理再拿出什么他自己不知道的宝贝来吓人,便同吴序班两个人答应了下来。
比起时苒先前同槐花一道坐车去的东内城,皇城西边的街道房舍明显更加轩丽疏阔。从南城过来,因为道路更宽敞平坦,牛车从一开始的小步慢走,到越跑越快,直到在西城御街的边缘的那个路口停下。
“唉,那里!”槐花小声叫了一声。
时苒转头看去,这里是整个京城达官贵人最集中的地方。也是时家奋斗几辈子,时老太爷努力几十年,才扎下根来的地方。
“那是官帽胡同时家。” 赶车的王老汉以为槐花跟那些头一回到西市来的外地人一样在看稀罕,道:“这也是位阁老家,就是那个把亲孙女送给冯家当继室的时家。看那轿子,是阁老家的谁要出门?对了,杨小娘子,你们还不知道吧,快过年了,咱们京里衙门提前两天封印,这会儿没什么公务,估计当官的都回自家逍遥去了。”
让过前面的宝蓝呢面朱红顶大轿,王老汉举起牛鞭,熟练地挽了个鞭花,在老牛“哞哞”的叫声中,将身后的时家大宅越甩越远。
而此时,时苒主仆早就收回目光,也就看不到,那从时家门里出来的轿子被一个人拦在了门外头。
“大夫人,外头那个人寻的赵二的门路,说是见到了赵二叫他找的人。他说他要说的事,跟咱们家老爷,”晚菊的声音放得很轻很轻:“和咱们家的逃奴有关。”
时大夫人猛地坐直身体:“当真?报信的人是谁,问清楚了吗?”
“赵二说,他是十丈玉掌柜的外甥。”晚菊说。
时大夫人很快反应过来:“让齐大出面,叫他从小门进去,引到耳房去把话都问清楚。人我就不去见了,省得反而叫旁人以为拿住了我家多大的秘密。你记得怎么跟其他人说?”
她心中暗自恼怒:这个赵二未免太过不会办事,在大门口当着这么些人把她拦下来,也不知有没有管着那人的嘴不叫他胡说。
时大夫人却是不知道,胡大用怕被人吞了赏银,咬死一句话,在见到话事人之前才肯把知道的事说出来。赵二无法,又知道这么些天才是第二回得知大小姐的消息,只能把人引到家里,偏偏撞上时大夫人急着出门。
“放心吧夫人,我会跟其他人说,这个人是个讹钱的无赖汉,不会叫人往旁处想。”晚菊一向为时大夫人倚重,就是因为她心思细腻,处事周全。
时大夫人点点头:自从上次时老太爷得知,自己唆使大老爷画像,让人满大街地拿着去寻大丫头后,虽只将大老爷一个人叫到书房臭骂一顿,自己的管家权却叫老二媳妇分了一半走,以至于她到现在在老二一家子面前都抬不起头。
因此,在这件事上,时大夫人不能不小心再小心。
定好主意,时大夫人吩咐轿子继续往她原本要去的福祥银楼走,自己坐在轿子里,将漳绒轿帘挑开一条缝,看那个叫胡大用的人在齐大的带领下,躬头哈腰地进了时家大门。
胡大用这段时日过得不大顺。
那天他躺在地上吹了大半日的冷风,醒来后本待立刻去寻赵二赚赏钱,结果半道上手脚发软,好不容易硬顶着去了相熟的花娘家,刚进门就栽倒下去,竟是发起了几天几夜都不退的高热,差点就见了阎王爷。
胡大用这大病一场,险些把他老娘奶奶几个女人吓死,硬是按着他在家里歇了近个把月,对他说的什么发财啊,报仇之类的话纯当是胡话。待到回十丈玉返工的那一日,他才甩脱老娘盯梢,抽空去找了赵二。
别看他为贵人画了那许多纹样,进贵人家的门,还是开天破地头一回。
端看那两排穿褐衣黑裤,腰系铜板角革带,头戴八角软帽的小厮儿在他面前一字排开,胡大用心头已是有些发怯。
再看那穿青缎长衫,留短髭须的丈八长汉子立在中间,在他面前眉毛一竖。胡大用溜一眼这汉子手边放的二十两纹银,屁都不敢放一个,麻溜地说出了那天时苒姐妹两个去十丈玉卖木珠板子的事。
待到二十两银子一落袋,那汉子软言谢过他,胡大用有意显摆能耐,说起那天在胡同里看到的一幕,猥琐笑道:“齐大哥,我也是知道你是夫人的人,才敢冒了老大的风险给你报信儿,若是叫老爷听见——”
岂知话没说完,齐大脸色一黑,啪啪甩他两个嘴巴:“闭上你的鸟嘴!看看你是在谁家?灌了二两黄汤就敢在爷爷面前秃噜嘴,再叫我听见你那腌臜话,休怪我齐大打得你爹娘不认!”说罢,使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小厮一左一右将他提起,直扔出胡同口又狠踹几脚方扬长而去。
胡大用被扔在大街上摔个屁墩儿,自觉大丢颜面,掩面走了大老远,方敢放下袖子,指着时家门大骂道:“自己爷们儿在外头养小妇,反怪老子说破你家丑事,不识好人心,迟早你家汉子都叫贼婆娘偷了去!”
“胡老弟这是怎么了?这么大的火气?”胡大用痛快骂完几句话,旁边忽然有人笑着同他搭话。
看见来人,胡大用连忙收起满脸怒色,笑着迎上去:“原来是付二哥,有日子没见到您了。您近日去了哪发财?”
付二哥红光满面:“哪里哪里,我不过是离京一段时日,跟在冯大保后头办了件差事,你这是……”他点着时家大门,一脸不解。
闻言,胡大用更是热情,京里人现在谁不知道冯大保是首辅大人的干儿子?只是齐大余威犹在,他哪里敢多嘴?只引着来人往旁边的酒楼去:“付二哥,走走走,我们俩许久未见,弟弟请你好生喝一杯去。”
…………
胡大用在时家发生的事,时苒姐妹分毫不知。
路过时家大宅,又颠了一刻钟,王老汉“吁”地一声,勒停了牛车:“杨小娘子,到了。”
“到了?”槐花念出对面那栋楼舍匾额上的字:“会同馆。王大爷,我说的是到乌蛮驿啊。”
王老汉指指那条被围得水泄不通的路:“那不就是乌蛮驿?乌蛮驿跟会同馆是邻居,我这车实在赶不过去,你们自己下车走过去吧。”
槐花跳下车,跟王老汉打听:“这不是住番邦使者的地方吗?怎么弄得像集市似的?”
“乌蛮驿也是乌蛮市。”却是一个口音生硬,穿外邦长袍的络腮胡大汉在说话:“朝廷体恤我们这些番使来京不易,特许每年逢节气开市十日,容我们在乌蛮驿外设集市贩卖各自家乡的土仪,今天是今年最后一拨开市的头一天,姑娘不来看看吗?这都是我们从家乡带来的好东西,比外头的便宜多了。”
时苒好奇地站在人群外头看了眼,里头卖皮货的,卖绢画的,卖纸张的,还有卖果干肉干的,果真全都是市面上不常见的货色。
可惜她已经看见查理和吴序班站在馆舍门口冲她招手,只得对那揽客的番人笑笑,转头进了馆舍大门。
因为寺卿大人亲自过问,查理混了个二楼向阳的大房间,他的两个宝贝大箱子此刻放在房间里唯一的八仙桌上尽数打开。一个黑木箱子里放了几本书和两件黑袍子,另一个红木箱子里则零乱地堆放着一些杂物。
毫无疑问地,吴序班和时苒一人拿起一本书翻看起来。
槐花则凑到另一个箱子跟前,拿起一样东西,用胳膊拐拐时苒:“小姐,你看这像不像咱们织布用的梭子?”
时苒看了看,有些不确定:“不是吧?这个东西底部是中空的,咱们的梭子可不是这个样子。查理,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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