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正是李裕安。
李裕安原本红光满面的脸庞如今变得蜡黄而?消瘦,好似在诉说他这些?日子以来受的苦,下巴处蓄了一撮参差不?齐的胡须,平添几分沧桑。
他再也不?负往日那不可一世的骄傲神采,曾经永远挺得笔直的腰板也稍稍弯曲了些?弧度。尽管如此,李裕安身上那股书香气还在。
莫司名的确没想到会是李裕安。
丞相被贬,李家举家流放三千里,竟然是被流放到南山城来了。
沉默的气氛蔓延到营帐的每一个角落,唯有红烛燃烧到杂物响起的噼里啪啦声。
相比莫司名的惊讶,李裕安则自然得多,他行了个大礼,深深地弯下腰,“罪人拜见元帅。”
曾经桀骜不?驯、意气风发的京城才子李裕安对莫司名何曾有这么屈膝背躬的时候?
莫司名还未从方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他脑中有些?迟钝,木木道:“快...起。”
经历了这些?事,莫司名不?知该怎么开口,她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嘴唇,“你......”
李裕安明白莫司名想说什么,他摆了摆手,爽朗笑道:“这都过去了,元帅切莫再提罪人的丑事。”
如此对话之后,依旧是沉默。
“首先恭喜元帅运筹帷幄,大破岭南军。”李裕安率先打破这份安静。
李裕安再次躬身,“然后便是......恭喜元帅大婚之喜。元帅和公主乃是天赐佳人,罪人恭祝公主和驸马爷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天赐佳人...
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这是永远也不?可能的事。
方才一口喝下醒酒汤还未来得及细细品尝,如今回味过来,莫司名只觉口中竟满是苦涩的味道。
其实,李裕安只是有些?年轻气盛、意气用事而?已,想来想去,其实李裕安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的本心并不坏,对小公主更是一片痴心。
论背景,他曾是丞相长子,在朝中也有任职;论名声,他的才学可是名动京城的,就连当初皇帝也曾亲自夸赞过他;论样貌,他也是个翩翩少年郎。
这样看来,他完全可以配得上小公主,若是当初成为驸马的是他,想必小公主一定过得很?开心,
他至少会?对小公主很?好,不?会?像她一样伤了小公主。
若是他是小公主的驸马,想必小公主倒也能过得很?开心。
至少......
比她这个女驸马要?好得多得多。
见莫司名许久说话,李裕安笑道:“莫元帅可知罪人此次前来是作何的吗?”
莫司名后知后觉回过神?,“嗯,不?知李兄此次前来是?”
“元帅切莫称罪人为李兄,您是身份尊贵的驸马,威武大元帅,而?我只是一个罪人罢了。”这句话说得谦卑有度,一点也听不出讽刺的意思。
但传入莫司名耳中,心间又是一阵苦痛。
驸马...驸马...
呵。
莫司名摇了摇头,将翻腾的思绪强压下去。
李裕安忽然抬起头,眼神坚定道:“罪人是来为国效力的。”
“罪人曾犯下了错误,但没有机会赎罪,如今罪人想抓住这个机会,还望元帅通融。”
莫司名惊异于李裕安的转变,这是该有何等的胸襟才能将此事释怀?
李裕安直视莫司名,眼中满是坦然和真诚,“莫元帅,不?知罪人能否入军营?”
李裕安见莫司名迟迟未回话,以为是莫司名担忧他的能力,他急忙道:“莫元帅放心,罪人已熟读兵书。”
“莫元帅,罪人想为大北国效力。”
眼神坚定,没有一丝犹豫。
莫司名只觉一瞬间好似有什么东西直击心灵。
曾经的一切隔阂都消失不见。
她点头。
李裕安再次恭敬行礼,“如此,罪人便多谢将军收留。”
***
太阳升起,很?快便迎来了第二日。
一大清早,李裕安便进了营帐。
莫司名昨日还有些?混混沌沌的,今日见到李裕安才想起来,“你现在住在何处?丞相大人......”
李裕安未回答,只是转问道:“莫元帅,现在您有要?紧的事吗?可否和小人一起走一趟?”
善后的事情昨日莫司名也写了个七七八八,这几日将士们都在修养,倒也没太多的军务需要?莫司名亲自操心。他颔首,简单交代了几句,换了身便服便和李裕安一起出了军营。
从繁华的街道上左拐右拐,最后进入了一条狭窄的巷子。
周围都是密密麻麻建造在一起的房屋,本就不?大的巷子行起来是十分困难。
巷子两边的百姓见到李裕安,似是很尊敬他,纷纷打招呼,就连一些?看上去很顽皮的小孩见到他之后也出奇地乖巧下来,对他行礼。
李裕安都一一点头示意。
“莫元帅知道此处是何处吗?”李裕安像是在询问莫司名,却又不给他回答的机会,接着道,“这是南山城的贫民窟。”
莫司名跟在李裕安身后,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神?色,但是听李裕安说这句话时言语并没有什么起伏。
或许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能切身体会?到其中的愤懑与心酸吧。
莫司名心中是说不?出的味道,她一言不?发的跟在李裕安身后。
再在巷子里拐了几处,终于在一户破损而?陈旧的房屋前停下脚步。
莫司名本就沉默的心更沉默了,曾经的丞相府何其气派?
李裕安轻轻一推,木门便吱呀作响,似乎再稍微用点力,就会罢工。
门里的人似乎是听见门外的声响,带着些?许窃喜的声音传来,“相公,您回来了?”
穿过狭窄的院子,莫司名便见到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踏出门槛。
和李裕安一样,这个女人穿着一身早已洗得掉色的粗布麻衣,衣衫上的补丁比李裕安身上还要?多。甚至就连脚下穿的也打上了补丁,即便这样,这鞋的边缘磨损严重,一看就是穿了许久都未曾换下来过。
即便这样,农妇的头发依旧梳得一丝不?苟,衣衫也是干净的。
听得女人的呼喊,莫司名已经明白过来了,李裕安已经娶妻生子了。
物是人非,李裕安的傲然神色还尤在脑海徘徊,如今却是这幅模样。
女人再往前走得几步,便见到了莫司名。
看到莫司名的不?凡的样貌以及身上的上等衣衫,她忽然变得局促又紧张,“相公,这位官人是?”
“阿海,这位是贵客。”李裕安侧身,“快来跪拜。”
“这位贵客是收复山白关的威武大元帅、八公主殿下的驸马、镇北大将军之子。”
那女人见到莫司名后本就有些?拘谨,在听说她这辈子都没听过的大名号后,更是一瞬间吓得脸色苍白,她干净的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当即便要?下跪行礼。
莫司名见状,连连虚扶,“不?必了。”
“阿海。”李裕安朝女人道,“你去买点酒菜来,贵客不?可怠慢。”
“是。”女人瞥了眼莫司名,又将视线转到李裕安身上,急忙应道,“妾身这就去。”
“不?必大费周章了,我坐坐就走。”莫司名急忙止住,“既已身怀六甲,你快去歇着。”
李裕安真诚道:“在曾经的情分上,元帅可否给小人一个面子,留下来叙叙旧?”
莫司名暗自谈了口气,也罢。
李裕安做了个请的手势,“请。”
不?一会?儿,女人面色为难,挺着大肚子一步一步挪到李裕安身旁。
“什么事?”
“相公,前日最后的银子买了两升米,已经...没有银子了...”
尽管女人已经刻意压低声音了,这些?话还是传到了莫司名耳中。
“我来吧。”
莫司名伸手在怀中摸钱袋,手上的动作却是一顿,钱袋没有,却只摸到一个香囊。
莫司名这才想起今日出军营并没有带银两。
见状,李裕安朝女人一笑,“先去赊账吧,你和店家说我过几日再去还账。”
“妾身知了。”女人屈膝行礼后挎着篮子踏出房门。
跨进门槛,莫司名细细打量。
一张桌子,几把木凳,然后便是一些?必备的简陋物什,内里还有两间房用帘子挡住,想来应该是床榻。
尽管屋子内破旧狭窄,但一切收拾得干净有序。
很?快,女人便带回了酒,也做了一桌菜后便抱着几件脏衣衫出去忙活了。
几杯酒下毒,莫司名嘴唇才有些?艰难的打开,“你......如何谋生?”
“我现在在这里当一个教书先生。”
曾经名动京城的才子,如今竟沦落到靠教书维持生计。
“不?知丞相大人何在?”
李裕没有回答,只是起身。
莫司名也跟着起身。
李裕安打帘进了一个房间。
“家父病重。”
床上躺了一个面如死灰的老人,他全身枯瘦不已,听见声响,也只是眼珠艰难的转了转,口中说了几个字虚弱地几乎没人能听见,莫司名几乎感觉随时都要撒手人寰。
若不是因着李裕安的一句“家父”,或许莫司名压根就不?会?认出这是丞相。
莫司名演了咽喉,“不?知令堂......”
李裕安淡淡道:“家母年前病故了。”
“抱歉。”莫司名顿了顿,“你......妻子可知道你的身份?”
“她不知道,也没必要?知道,这些?话说出来又有什么意思呢?都已经过去了。”
二人回到酒桌上,莫司名却再无喝酒的心思。
李裕安却连着喝了好几杯,面上都带着些?许陀红。
“莫司名。”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些?酒醉的缘故,李裕安也比方才有些?大胆了。
“莫司名。”
李裕安又唤了一声,眼神严肃而?庄重。
这一瞬间,莫司名仿佛又看到了曾经那个不?可一世、意气风发、正当年华的大才子。
莫司名安静地等待着李裕安的下文。
“莫司名,你......要?好好对公主。”
沉默。
莫司名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端起碗,一口狂饮,辣味顺着喉一路往下,流入心间,整个心变得火辣辣的。
明明是难以下咽的劣酒,莫司名却感觉他醉了。
***
军队的粮草到了,本该是一件高兴的事,毕竟后勤是保障一切的前提。
可莫司名神?色却及其严肃。
作者有话要说:呀!我的电脑终于到了,连夜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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