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众人神色各异,谁不是心怀鬼胎。
脸上装得严肃正经,却又都忍不住面面相觑,彼此交换眼神。
林耀生不管他们如何做想,只看着坐在对面的钟永盛道:“阿盛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这次跟我去新加坡又待了那么久,如果没有他,可能两个月还回不来。”
听他说到这,林佑今便知道今晚要宣布的事的确与自己无关,先前都是她庸人自扰了。
“我打算收阿盛为契仔。”林耀生续道。
廖兰茵及其儿女对此均无异议,甚至觉得他一开始就该认下钟永盛做契仔,拖到现在已是晚了。
至于其他人会否这样想可就难了。
且看许慧敏脸上的假笑仿佛食了苍蝇,又比如根本笑不出来的陈瑛涵半口气不上不下,显然她们都不满林耀生的决定。
二三房脸色这般难看能为了什么,换了谁会高兴平白无故多出个没血缘的契仔,等他将来好同自己分家产么?
可惜纵使两位太太心有怨言,却都不敢直说,只好想方设法曲线救国。
她们从没像今天这样有默契,对视一眼给足对方勇气,下一秒齐齐看向钟敏和钟永盛。
许慧敏:“阿盛是个好孩子,不知他怎么想。”
陈瑛涵:“还有敏姨呢,也要看她这个当阿妈的肯不肯。”
从来只有母亲为了子女争权夺利,却少见有几个子女能反过来体恤贴心。
再遇上个不懂事的来拆台,几多努力都付诸东流。
偏生三姐林佑妍就是这么个看不明眼色的人,近来也不知是否被人下了降头,为一个钟意的男艺人,半只脚都踏进演艺圈。
她惯是一手好牌打得稀烂,眼下亦不辱没了这名声,自作聪明感慨一句:“敏姨怎么会不肯呢?谁不想认阿爸做契爷。”
林佑今抿唇憋笑快憋出内伤,只好低下头再三克制,但微微抖动的肩还是出卖了她。
身边大嫂摆在桌下的手拍了拍她,压低声音道:“你快收敛点。”
钟敏明白二人话中的威逼利诱,可她没什么反应。
不仅是面对两位姨太太的刁难显得心如止水,就连刚才林耀生才宣布完,她面上都无波无澜,看着像是早就知道了。
林佑妍这话虽然直白,但也是事实,落到任何一个人头上都算三生有幸。
钟敏不痴不傻,有这好事为什么要拒绝呢?
林佑今猜到结果,都已经准备好举杯庆贺了。
孰料钟敏却道:“盛仔阿爸走得早,但我曾答应过他,盛仔这辈子都只有一个父亲。”
原本交头接耳的众人忽然静了下来,廖兰茵意有所指地轻咳一声,林佑今亦惊诧抬头。
钟敏拒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许慧敏和陈瑛涵确实希望钟敏拒绝,可当如愿听到这话后却没能放下心来,反而隐隐感觉这是她在以退为进。
但最令人在意的是林耀生的反应。
谁都以为他会因被人拂了面子而生气,可实际上他笑意不减,语气依旧和缓:“阿敏,斯人已逝,你要为盛仔考虑。”
廖兰茵从不轻易在林耀生说话时插嘴,但这回她的劝解显然正合时宜:“我们应该也问问盛仔的意思。”
林耀生赞许点头,于是直接问钟永盛:“盛仔,你说呢?”
“多谢契爷,都是我三生有幸。”单单一个称呼,钟永盛便表明了态度。
“盛哥,我敬你啊。”林佑今反应快,当即拉着大哥大嫂举杯遥祝。
如此一来,板上钉钉,其他人都只能陪笑着举杯同饮。
钟敏依旧没什么表情,大约是接受了这样的结果,同大家面不改色饮完杯中酒,末了深深看一眼钟永盛便作罢。
至此晚餐开席,林耀生摇一摇铃,后厨随即忙碌起来。
就在林佑今以为自己今晚能幸免时,林耀生突然喊了她的名字:“阿今,你应该知道秦聿要回来了吧?”
她正在喝汤的手一抖,尚未吹凉的排骨汤就这么咽了下去,烫得她眉头紧皱。
为此回答也慢了半拍:“嗯,那他究竟何时回来呢?不会暑假结束了我都还没见到他吧?”
她就不该信钟永盛的安慰话,想来都是骗人的。
“细妹这么想嫁人?我都没急呢,难道你要赶在我之前?”林佑媛的玩笑听着可不让人觉得舒服。
“我竟不知原来如此细妹恨嫁,”林佑妍必不会错过任何一个挖苦她的机会,“不过二姐你也要体谅,细妹都等秦聿这么多年了,头等大事可不是盼他回来?现如今恐怕也只有早点结婚这一个愿望了。”
林佑今懒得搭理,连个眼神都不想给,索性无视到底,由那二人自说自话去。
“要说急,谁能急得过秦二叔?”钟永盛话只说一半,意味不明待人来猜。
“可不吗?放眼整座港岛,能配得上秦聿的只有我们阿今,可配得上阿今的又不止他秦聿一个,二叔不急谁急呢?”林择明毫不遮掩话中褒贬,在他眼里没人比得上细妹。
林佑今听到这种过誉的夸奖也不害臊:“就是。”
“大哥你少夸两句,她尾巴都要翘上天了。”林耀生从不掩饰自己对细妹的偏心,每次挑礼物最先想到的是她,有任何资源也全都给她。
只是林耀生偏心归偏心,实际对其他子女也很放纵。
就说刚才,他怎会听不出二姐和三姐言中的嫉妒与针对,但他什么都没说。
因他对言语上的针锋相对从来持默许的态度,只要不动真格伤了和气,小打小闹都不算什么。
“是咯,细妹向来命好偏又任性,一点都不懂关心父母,说搬出去就搬出去,看看你三姐想天天陪着阿爸还没这机会。”陈瑛涵话里话外酸得冒泡,贬低林佑今的同时还不忘为自己女儿贴金。
可惜她招数直白,手段也不高明,永远只会逞一时口舌之快。
林耀生对那些酸话也听厌了,情绪毫无起伏,只实事求是道:“阿今年纪最小,我宠她合情合理,旁人有意见又与我何干?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与其抱怨,不如自己想办法。”
话中偏颇不言而喻。
林佑今确实任性,每次晚餐结束永远是她先走。若哪天想念阿爸了随时能来,根本不差饭后那点时间培养感情。
不像二房和三房,争着围着林耀生你一言我一句,叽叽喳喳讲个没完,到深夜都不愿离开。
趁林耀生分身乏术,林佑今抱着养在浅水湾的英短猫到花园逗弄。
钟永盛跟在她身后:“Monica,过来。”
“我讲几多回了,它现在叫Nicar!你偏要跟我对着干?!”
英短猫的名字和林佑今颇有渊源,想当初Nicar刚抱回来时,林耀生把取名的重任就交给林佑今。
可惜她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满意的名字,最后为了省事,直接将自己不常用的英文名给了它,遂一人一猫都叫Monica。
刚给小猫取名Monica不久,林佑今便发现了一件怪事。
那阵子廖兰茵对她的说教少了,而本来温顺乖巧的小猫突然忧郁起来。
疑惑一阵后她发现,原来是自己的阿妈在对着涉世未深的小猫“指桑骂槐”,她无语的同时立刻给小猫改名Nicar。
“所以我没叫它,是在叫你啊。”钟永盛躲过她挥来的一巴掌,靠在喷泉池边点了根烟。
林佑今抱着Nicar往边上挪,避开随风飘来的烟味:“你跟过来干嘛?不用去陪契爷聊天?”
“刚才那句盛哥你喊得不是挺快的?怎么现在说话又这么阴阳怪气。”
“我是怕你下不来台才接那么快,早知道不喊了,也不知道敏姨会不会生我气。”
“她只会怪我,哪舍得同你置气。”钟永盛用力吸了口烟,“我本来以为阿妈会很高兴耀叔认我做契仔的,回来一直忍着没跟她说就是想给她个惊喜,没想到……”
“你没告诉她?可我看她的反应一点也不像是才知道。”
“得了,总之这件事已经尘埃落定,就别再说我了。倒是你,做好订婚准备没?我可是听说秦聿其实已经回来了。”
本来怀里抱着猫在不断抚摸它的林佑今忽然松开手,Nicar纵身一跃跑走了。
她顾不上呛人的烟熏,直接一把扯住钟永盛:“什么时候?”
“不清楚,有人说在旺角看到他了,但不确定,毕竟十多年不见,谁知道他现在长什么样。”
“如果他真的回来了,那二叔和阿爸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我哪知道,也许他回来的事谁都没告诉。而且说不定你与他早就见过面了,只是你没认出他来而已。”
“那他千万要在我认出他之前把自己藏好了。”林佑今冷笑着抽走钟永盛的烟,随手摁灭在旁边的垃圾桶上,“去叫敏姨,我要回去了。”
钟永盛无奈耸了耸肩只得照做,却又不懂她何故这么生气:“你都不认识也不在乎他,有什么好生气的?”
“秦聿再三拖延归期我没说什么,但如果他明明回来了却仍骗我在念书,那我呻下苦怎么了?还不能有怨言了吗?”
“随你的便,我又不是秦聿,你同我呻都无用。”钟永盛觉得林佑今已迁怒于他,双手投降的进屋去喊钟敏一起离开。
回半山的路上三人各有所思,谁都没说话。
直到在途经宝云道时林佑今才终于出声:“送我去明都大厦,今晚我住唐淑瑶家。”
钟敏和钟永盛没有劝阻,因为在近几年这似乎已经演变为一种不成文的规定,只要每个月的家庭聚会一结束,林佑今便会在唐淑瑶家过夜。
她会将那些在席间忍住没说的话都留到夜里,届时再同好友大倒苦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