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珠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待醒来,天已大亮,身上多披了一件衣,认得是父亲的上衣。
一会儿钟盛富从隔壁过来,看上去似乎没睡醒。
钟盛富是一个鲁莽汉子,出生在九龙天星码头,祖籍清远,那里是个穷地方,出得最多的是挑夫和苦力,钟盛富秉承了祖上的血统,自小力大无穷,吃糙米烂菜也长成了五大三粗的身体,只是头脑少根弦,为人正直仗义,很容易被人利用,在天星码头扛货的时候帮助朋友打架失手打死了人,才逃到湾仔码头来谋生。
凭着自己一身牛力,钟盛富不信什么武功,认为只要力气大,走遍天下都不怕,其间逢过不少所谓的武林高手,据他自己说,除了有一次被人打倒在地上,很少吃过亏。
码头工人的生活很艰苦,一早起床在工棚外用砖块架锅烧饭,干活的时候一个个光着膀子,几百斤的货压在背上,像背着一座沉重的大山,令人不忍卒睹。
钟盛富站在棚外用砍刀劈着破旧的箱板生火做饭。
太阳在天上照,灶火在下面烤,蒸得他的背梁和胸膛冒汗不止,汗珠映着阳光、火光,整个身子像一只油汪汪的烤鹅……钟盛富做了一大锅饭,足有五、六斤米,码头工人一顿能吃两三斤米饭。
今天,他特意割了肉、沽了酒。
吃饭时,文贵才醒来,眨巴着惺忪的眼睛,钟盛富在门口拉住他:"喂,我昨天忘了问你,阿莲好不好?"文贵不耐烦:"你这般惦念她干脆要回来算了,我也懒得背着一个包袱。"
钟盛富说:"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你该好好待她,她太可怜了,好不容易碰上你这么个命硬不怕克的男人。"
文贵说:"我告诉你,现在我的命也硬不过她了,很快就会死呢。"
钟盛富不解地望着文贵。"
你不信?昨晚深更半夜的我来找你干吗?我又不是癫子。"
钟盛富说:"什么事这么严重。"
文贵于是把被彭昆追杀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叹道:"以前从来没人说要杀我,自从娶了阿莲,麻烦也就来了,有次半夜起床上厕所就遇上毒蛇,还有次在马路上差点被车撞死。
还有——"钟盛富道:"我以前好像没听你说过这些。"
文贵道:"你想什么事都知道是不是?连我跟她上床的细节也得告诉你?我们打死了梁再堂、彭昆,姓梁的是有钱人,是太平绅士,人命关天,一旦被抓住了,我哪里还有命?所以呢,阿莲的命是太硬了,连我也克,你替我想想,如果没有她,我就不会去筲箕湾租房住,不去筲箕湾就成不了阿南的邻居,阿南的邻居阿祥、阿威就不会从我房子里逃命。
那么,不管他们打死谁,就算打死了港督也与我无关,你说对还是不对?"钟盛富想想有道理,嘴上却说:"不过,你还是逃脱了嘛,你总不会蠢到去投案自首吧。"
文贵说:"人是逃脱了,可是要我躲到哪里去?"钟盛富不知是圈套:"你不是躲到这里来了?"文贵一拍巴掌:"这话可是你亲口说的,那我就不客气了,以后我们就长期躲在这里了,按理呢,我也没让你白养,试想,如果当初不是我把阿莲娶走替你挡了灾,你早就不在人世了。"
钟盛富额上的青筋暴起:"你乌鸦嘴,瞎说!"文贵道:"我没瞎说,你以为你是铁打的?扛着货一失足跌下去,一条鲨鱼游过来一口就吞了。
"钟盛富道:"你放屁,鲨鱼根本不会来码头!"文贵道:"鲨鱼偏会来码头,码头人多,好觅食,你以为鲨鱼很蠢?"南叔见他俩越争越离谱,劝道:"不要吵了,快吃饭,人家阿富要去干活,我们也要去市场跟威仔接头。"
钟盛富嘬了文贵一口,手里端着一大盆饭吃了起来。
上午,何南让文贵与香珠呆在工棚里,一个人去菜市场找陈百威,果然接上了头,两人一路回湾仔码头。
香珠见没有母亲的下落,急得哭了起来,越哭越伤心,说:"万一妈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何南劝道:"你年纪轻轻,怎么可以跟你妈比呢?你放心,你妈会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