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隔着五百年的时光,可战国时代的乡下看起来,和幕末时代的乡下没什么不同——穷乡僻壤都是一样一样的,一样的物质条件匮乏,一样的精神文明落后。许多人词汇量极少,连一到十都数不好,因此,有位山民会把时间溯行军当成山神、跪在地上连连叩首,也无可厚非。
新见雪下意识避开,本想开口解释,却听见加州清光喝道:“滚!”
这个山民立刻吓得屁滚尿流,跌跌撞撞地跑了。
等进入大一点的聚落之后,又有更多人更改了看法,把他们当成云游的倾奇者。这些人远远围观他们一行,却并不敢上前——一看就知道,他们一行人身上的衣物价值不菲,腰间还挂着锋利的武、士刀,铁定不好惹。
新见雪看着他们身上灰扑扑的装束,又看了看自己人的衣着:“我们这样,会不会太显眼了点?”
一期一振摇了摇头:“没关系,姬君不必担心。那些骸骨士兵光天化日出现在大街上,才会引起骚动。”
这时代,室町幕府式微,像他们这样身着改良和服和洋装的组合虽然少见,也不是没有。大部分人是不会对偶然发生的怪事上心的,他们只会把这些拿来当谈资,几乎没人会追根究底。
他们这次要出手干预的对象是织田信长的马回众成员之一,一点名气也没有。时间溯行军也不知道他的详细信息,只知道他的名字叫做佐佐木隼人,看起来眉清目秀。
“这是你的实习任务,你来想办法,”喵之助趴在新见雪怀里,打了个哈欠,“大和守大人也可以想,其他人就此待命。”
加州清光、一期一振和五虎退都是用来以防万一的。
“有我们在,你们不用太担心。既然是第一次执行任务,那么,要点只有一个:尽量低调,避免引起重要人物的怀疑。我们留下的痕迹越少,就越不会引来审神者和检非违使。明白了吗?”
新见雪和大和守安定对视一眼,同时陷入了思考之中,讨论起来:
“如果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是不是可以直接阻止他参加桶狭间之战呢?”
“可他是信长公的马回众,会愿意抛下信长公吗?”
“打晕他?”
“说不定会招来怨恨呢,如果那是个情愿为信长公效死的人物。”
“别的姑且不论,我们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吔。”
“先想办法悄悄接近信长公的本阵吧?”
喵之助和暗堕的刀剑付丧神就静静地看着他们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越走越偏,当真没有插一句嘴。
新见雪和大和守安定很快想出了个馊主意:由新见雪混进城,其他人隐身跟在后面。
然后,计划的第一步就毁在了清洲城的结界上。
“什么人!”众人举着刀枪,纷纷对准了暴露身形的大和守安定,“今川的奸细吗?!”
“这个嘛,”大和守安定额角滴下一滴冷汗,抬起手,“我说我只是路过,你们信吗?”
当然不信啊。
话音落下,一阵鸡飞狗跳。加州清光趁机抓过大和守安定的手,把他扯出结界范围,走之前,不忘冲着还没暴露的新见雪摆手以示再见。
新见雪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消失在视线范围内,然后忽然被一张挂着狰狞笑容的脸吓了一跳。
这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整张脸藏在胡子背后,完全看不出脸型。
“小姑娘,吓到了吗?”大汉显然想表现得和善一点,但表情相当失败,“能不能告诉大叔我,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附近呢?”
新见雪扶额:“如果我说我也是路过——”
大汉的表情瞬间扭曲,变得更加狰狞了。
“是不可能的,”新见雪立刻改口,“我是云游中的秘藏巫女。”
“巫女?”大汉皱了皱眉,“哪个神社的?”
“札幌神社。”
“......那是哪里的神社?”
“北海道......不是,虾夷地。”
“骗人的吧,那种地方会有神社?”
“有的,只不过,是一个不大的小神社而已......”
明治维新之前,北海道那块地方人迹罕至,杳无人烟。连札幌神社都是在明治三年才建立起来的。顺带一提,日后札幌神社改名北海道神宫,合祀明治天皇,是社格最高的神社之一。
之所以选择这个地方胡诌,当然是仗着距离遥远、信息稀少。等对方验证完毕,桶狭间之战早该打完了,就算发现她是胡扯的也没用了。
接下来,新见雪又回答了一大堆关于神社的问题,包括各种具体事项。好在她对开拓三神大国魂神、大那牟迟神、少彦名神的情报有所涉猎,对答如流。在他人看来,她那一套神话自成体系,不像是现编的。
“就算是现编的,也没所谓啦,”织田信长打了个哈欠,“我不认为他们会派这么个小女孩来当奸细,太浪费了。”
“可是!”
“好啦,人家的确是个巫女吧?身具灵力的那种。”
“是的,已经请神官试探过了,据说对于净秽很有一手。”
“那就够了,让她去帮神官做事吧。不管她想做什么,我们现在都没工夫管她。今川那老家伙就要打过来了,我们得想点好办法才行。”
不,正因为他要打过来,才不能这么大意吧?!
千言万语,只汇成一个字:
“......是。”
到底是小女孩的人设让新见雪沾了便宜,得以让她成功混入城中。城中气氛紧张,人人自危,愁眉不展。
几乎所有平民对这一战的态度都不乐观——今川家盛极一时,今川军实力雄厚,统帅今川义元号称“东海道第一弓取”;织田家岌岌可危,织田军人数不及今川军,统帅织田信长被称为“尾张大傻瓜”。
他们实在不觉得织田军有胜利的可能。
可当今川军也这么想的时候,织田军获胜的机会,就要来了。
“噼里啪啦。”
脆响过后,正在火焰中灼烧的龟甲裂开道道神秘莫测的缝隙。
神官拿过龟甲,注视着上面裂痕的大小、数量、走向,结合刚才听到的声音,仿佛能从中窥见未来吉凶。
神官看过之后,把龟甲递给新见雪。新见雪眼睛瞪得快要脱窗,却依旧看不出上面的裂痕意义何在。
她真心觉得,自己不擅长这个。他们时间溯行军完全可以跳出命运、修改命运,对命运缺乏敬畏之心。
“你看出什么了吗?”
新见雪装模作样地沉吟一会儿:
“吉兆,”她顿了顿,“大吉。”
就算真是显示凶兆也不能信啊,大家都知道,织田信长可是赢了这一场战役的。
“是吗?”
神官若有所思,并未追问新见雪到底看出了什么名堂来。
“那么,请转告主公,”神官向候在一旁的役人道,“大吉。”
“......是她占卜出来的吧,”役人侧目,“她的话能信吗?”
神官悠然道:“可。”
新见雪简直无语。
这样明目张胆也可以?!
显然,吉凶这种东西,主观性太强了。
“今晚恐怕看不见星星了。”神官半阖双眼,神神叨叨:“占卜告诉我,快要下大雨了。”
新见雪睁大了眼睛,把“你怎么知道”几个字吞进了喉咙。历史上,传说就是这场大雨帮助了织田信长奇袭今川义元。
小小的清洲城里,汇集了不少能人异士呢。
不能小看活在这时代的人们。
新见雪不忘打听佐佐木隼人的事情,进展速度颇为缓慢。她的造型太显眼,不能随便乱跑。
真是出师不利。
喵之助和她的刀剑付丧神们也不知道现在在哪里。她虽然可以把安定叫过来,但周围眼线太多了,很可能会被其他人发现。
想到这里,新见雪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忽然,一朵粉色的夕颜摆在了她的眼皮子底下。
花冠微微颤动,散发出一股似有似无的清香。
“小小姐,有什么烦恼吗?”俊秀的青年单手托腮,蹲在她面前,“唉声叹气的话,当心幸福会溜走哦。”
新见雪愣在当场。
面前是一位白色的刀剑付丧神,有一头银白色的头发、身着白色为主的服装,一双金色的瞳孔熠熠生辉,像小太阳一样。
如果没猜错的话——
政府军?!
新见雪反应过来,吓得向后仰倒,却被青年拉住了手。
“不要害怕,巫女小姐,”青年安抚道,“我没有恶意的。”
“......哦,”新见雪调整姿势,重新坐正,“请问,你是谁?”
青年把夕颜插在她的鬓角,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我是鹤丸国永,”青年拍了拍胸口,“代表爱和正义的美男子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