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乙这几句直戳了乐谙的心窝子。不论是多高深的术法加身,此去都是危险难当的,她倒真没去想会否会因为暴露了身份影响妖帝的大事。
上一刻,她多是担心上乙的安危。
前头她不明事理的质问也不知有没有伤到人家,一堆的话堵在喉咙里,如今却是真的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愣了会子神,又上乙轻声道:“你今日脸色很差,听爹爹的,再去休息一会儿。你若不喜欢,爹爹就不让那些婢子来烦你。这是你的家,你乖乖待在家里等爹爹回来,可好?”
乐谙颔首,“好。”
上乙笑笑,转身便走,没出阁门又听乐谙在后头唤了一声。
她轻声道:“早些回来,爹爹......”
上乙微愣,随即哑了嗓子,“好......”
*
淳王府位于妖界西南之角,面宽河而建,后靠漆山,前头难过,后据守军。
上乙临空下望看清楚了下头的情况,眉头也未皱一下。淳王府外头包着的一层结界,双冰之镜,极寒。旁的人靠的近一些,估计都会伤了身子。
不过,于他而言,那处结界聊胜于无罢了。不知几多人加持的结界,也就比妖帝那个好上那么一些些。
微末的一些些。
呵,左右都是些废物。
......
隐去了身型,变作一垂暮老人的模样,穿了结界而过,直奔后厅。
断岳万丈伞几百年未出了,想不到此番是用在杀一个如此恶心无耻的小人。
此刻已是夜半,后厅烛火长燃不灭,厅室之中实际无人。转至后头寝室,灯火已熄,妖气却是极重的。
上乙悠悠然停住步子,在窗口远处,细听了一会儿。
里间细细的娇/吟之声渐大,带着一起的还有床榻摇摆的声响,男人低低的喘气声。
......
上乙哪能忍得住,当即就笑了。男人那样的喘息声,不就是阳气不足肾气发虚的表现么。看来这胥淳早年还是个风流的,以至于现下有心无力了。
右手幻出断岳万丈伞,以指尖轻敲了伞面儿,他忆起上头应是绘有几只水鸭子来着。
妻子称那些个鸭子作,鸳鸯。
他有些不舍了。妻子亲手绘制的水鸭子,他也是宝贝的紧,断岳万丈伞用以杀里头那个货色,可惜了。弄污了他的水鸭子,更加的不合算。
罢了,就是亲自动手一回又能怎样。起了袖子,又将断岳万丈伞宝贝的藏了进去。
细数这时辰差不多了,上乙动了步子。
给这胥淳一刻钟太长了,他那身子实在配不上,听听,这便歇了。
......
掐住胥淳脖颈的那刻,上乙又是忍不住发了笑。
这双颊通红的模样,浑身红果果,身上白花花的肉浸了些汗,一抖一抖的颠着,着实叫人忍俊不禁。那脸色姿势......是生怕旁人瞧不出他用了什么春色/禁/药么?
上乙手上力道放得重,任胥淳几下扑腾还是叫不出声音。
“知道为什么杀你么?嗯?”
“......”
上乙偏头,笑得邪气。离得他近了些,冲他耳边道:“因为你,吓到我女儿了。”
*
胥淳一死,榻上那名与他一处的女子才堪堪敢从被子里探出头来。瞧那样子显然是惧怕极了,身子抖的厉害。
上乙如今垂暮老人的模样,厌世颓然,看了那女子一眼,又叫那人骇了一回,往角落缩了一缩。
女子怯生生的落泪,躲在角落嘴角倒是勾了好大一个弧度,又哭又笑的。
上乙盯着她看了一会子,忽得百感交集。
那女子忽得像是想起了什么,抓了他的臂膀,急道:“先生快走,快走...他在如今一死,外面的结界便会有大变化,整个王府的人都会知晓,外头驻军极多,先生得快些走!”
上乙一怔,“那你呢,不求老朽带你一同出去?”
女子苦笑:“小女这辈子都毁在了他身上,如今他死了,我也算作可死而瞑目了。”
“愚昧!为了这样恶心的东西,便放弃了自己?本君带你出去。”
“可,可外头全是驻军。”
上乙冷道:“不怕。”这事,他进来时就已知晓。前头没将阿佑的性命救回来是因着时局所迫,现今的这人,他有余力便救她一救。
*
阿佐一行至妖王都,妖王宫外就可见妖帝派来的人快步奔走来迎。
在人界时,妖尾卫军士已将情况修书寄往妖王宫内。往日妖王都街市繁荣,来往之人颇多,今日这两旁街道旷然的样子,可见是清了街市的。
忠魂归家,阖该如此。
与胥淳的脸皮早已经撕破了,宗室的事也已告一段落。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此话不错。胥淳的人不止一次潜入妖王宫内,潜入响秋殿欲行扶修忧心之事。那时他还是庆幸自己将乐谙等人送走之举,没想到送他们走的结果,自己依旧是难以承担的.....
失了乐谙,失了阿佑。
妖王都风也萧索,湿冷难当,阿佐一行进了妖王都开始,空中依稀也开始飘下些小雨来。
阿佐骑在马上,迎了小雨仰面儿,渴望着就此被淋个透彻。他须得清醒清醒,才可慢慢接受这样难容的事实。
......
妖帝站于妖王宫正中大红宫门口,候着一行。
雨势渐大了,打湿众人袍服发髻,身感更为湿冷。
扶修只觉身子麻木,站在那处眼盯着阿佐他们离自己愈来愈近,直至停下。
阿佐翻身下马,脚步虚浮之下一个踉跄,勉力多时才得堪堪站定。走至扶修跟前,跪地道:“臣有负陛下所托。”
“至陛下所言的那处地方,至始至终未曾寻到小殿下。是臣等失职......家弟与其余亲卫,皆已,皆已丧命。尸身已带回来了。”
“求陛下恩准,臣带家弟回族内安葬...他这人实际恋家的很,天气冷了,得早些回家才是。最多三日,臣必回宫履职。”
扶修听着,迈了着云靴的双脚,朝车架去了。
五副车架是从人界找来的,在扶修眼中是为破烂不堪之物。可,他瞧见了,阿佑与那四人就这般冰冰凉凉的躺在这样的地方,白布一盖,凄婉至极。
阿佑在时,也是个很要体面的人。
“传朕的车架过来,将阿佑好好的送回去。”正如那纸赐婚的诏书,早早便写好盖印放在千机殿的案头,只等他回来。如今他回来了,自己却予不起他了。唯有这体面,他还给得起。
为君者,不可有太过之举,他记了这话几百年。前头他觉为求制衡之术,做一平平庸庸的君王也无不可,直至遇到乐谙,才有欲要尽早肃清妖界内外的想法。这事早在百年之前就该去做,这样便不会连累倒乐谙与阿佑他们.....
是他错了。
“胥淳勾结外界之事,朕不会轻易放过。胥淳与人界北房勾结,二者,朕必诛杀之!”
......
阿佑身死,阿佐事丧三日,扶修跟前只余下闻倧一人。
闻倧是一个知晓此事之人,这面色真似灰败半残的老人,毫无生气。
回了响秋殿,他生平头一回同妖帝话起了自个儿心间的话。闻倧自在案侧磨着往日那方贵重的砚台,好似从前一样,兀自却道:“陛下,阿佑他当真是顶在意幸雨的。”
扶修做朱批的手,顿了顿,“朕知道。”
闻倧继续道:“可我也是,顶在意他的。”
一滴朱墨滴落折子上,染了一处朱红。
闻倧垂下眼看向那处朱红,自嘲笑笑,“他是第一个,同我说我与他是一样的人,没有高低贵贱,没有内侍的区别。还愿意同我一道儿喝酒......”
“我太喜欢他了。”
......
闻倧说话已没了分寸,说的倒都是自己的真心话。
停了研磨的动作,他问扶修:“陛下怎么不去寻小殿下呢?陛下往日那样喜欢小殿下,什么都纵着,这便弃了么?”
这类的话,在平时是绝不可能在闻倧这样守规矩的人口中说出来的。是大不敬,也是帝王秘事。
扶修今日是格外的好性子,许是心头压着万千难事的缘故,话语间也是满满的疲累。
“朕不是不想,是不能。”
乐谙多半就是在胥淳手中,他不止不能寻,且还得装作不在意。他越是在意,乐谙才是越是危险。这层东西,闻倧若是脑子清醒不会想不到。
事关乐谙,他现在还没能想出万全的法子。
他赌不起,更加不敢赌。
不怕别的,就怕乐谙女儿之身被欺负了去。他遭不住旁人那样对他心尖尖儿上的女子,也想不出自己往后会做出怎样出格的事情来。
乐谙的脾气秉性他再清楚不过了,加之在妖王宫里一贯就是骄纵着养,到了胥淳那里一定是要受大委屈的。往后就算是平安无事的回来,也不知得哄上多少时候才缓的过来。
罢了。扶修道:“你今日先拿去休息罢,朕的女人,朕一定将她平安带回来。”
待千机殿正真静下来的时候,已过了几个时辰,扶修身上淋湿的衣袍都已半干了。闻倧一走,他这眼神着实变得阴翳不少。
改完前方军报的朱批,他始站起身子,去了后殿更衣。
响秋殿如今已不常回了,扶修多半居在千机殿暖阁中,也好方便来日之事。闻倧传报的功夫甚佳,将情报送至暖阁,他便可知。如此方便省心。
“摆驾,乡安郡阁。”
今日不同,他需得为了乐谙的事,去一趟乡安郡阁,先不了要与孟宛筠有些来往。
他与乡安郡阁孟氏一向是利用居多,从心讲倒也没有亏待过她,相来各取所需罢了。
......
同胥淳捅破那一层窗户纸后,他便没有来过乡安郡阁这地方。前头思虑的放孟宛筠与濮阳满二人走的事,也不做谈了。
乡安郡阁是一贯的对他这个妖帝不存心思,未曾去千机殿碍过他的眼。送个汤陪个膳也从来没有过。显然的,人家的心思根本不在自己身上。
知晓她的心思,便就更快的可抓她的弱点了。
虽是无耻了些,却是个有用的法子。
内侍扯着嗓子通报了声,里间始有动静,出了人前来开门。
婢子瞧见他像是见着了什么稀奇物件儿,惊诧的很,快快行了个不大规矩的礼。
扶修脸色冷的难看,“你们主子呢?半点接驾的规矩也不懂,要你们做什么用。”
孟宛筠这便自里间快步出来,急道:“陛下恕罪,她们不常见陛下一时间忘了规矩,陛下海量还请宽宥。”
扶修睥了她一眼。
“罢了,进去罢,朕又事同你商量。”
......
内室点了暖炉,烘得整间屋子暖气洋洋。
可惜扶修冰冷僵硬的身体难感热气,身子的疲累早将他的心神夺了去。此刻唯念着乐谙的事,才堪堪撑到此处。
待旁人一走,扶修当即开门见山同她道:“朕要你修书回母家,叫你家人替朕打探清楚淳王府的内里消息。”
孟宛筠当场怔住,仿似没听清楚一般,又问了一回。
“陛下说什么?”
扶修身形一开始摇晃,咬牙嘶哑道:“叫你想法子同你母家通通气儿,给朕查清楚!”
孟宛筠满目难解:“陛下这话实在叫人寒心。臣妾母家之人受制于淳王府,如何再给您打探消息。陛下将臣妾的家人置于何地?”
感知眼前再瞧不清东西,扶修便已长指一掐眉心,冷道:“朕要做的事,你能拦住么。”
“你若不想让你的小满子回到胥淳身边去,便照着朕的意思去做,懂了吗?”
濮阳满便是她的弱点,他此番是做了自己最为不齿的事。
孟宛筠闻言,几近奔溃,不管不顾便去扯妖帝的袍服,“你,你怎能这样胁迫与我...你怎能用他胁迫与我!”
......
受了孟宛筠极大的力道,他终是失了站着的气力,似被噬魂夺魄一般朝后倒去。
他是帝王,亦是个有血有肉的。又怎受的阿佑身死,乐谙被掳这样的消息。
撑了这样久,他到底是累了。
扶修身子一朝倒地,任孟宛筠如何搀扶也是无用,正要唤人进来,却听扶修闭着双眼呓语道:“朕不管.......朕要知道她的消息,朕要她平平安安回到朕的身边......朕真的不能没有了她。”
没有了她,他这一切的筹谋计划又有何用。现下,他是什么都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唯一可有的,就想借一借孟宛筠的母家,探的乐谙是否安好的消息。
“朕求求你,帮朕一回......”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真是勤快的咸咸。
好啦,要去和小伙伴恰生日火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