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谙一昔在梦里沉浮,梦魇缠身极难脱离,只记得自己重重挣扎了极长的时间,还是困在当中无有解法。
最为难当的事,便是你自知身处梦中,却是无甚法子脱离。眼皮沉重半点儿没有法子睁开,周遭的一切可听一半,却又听不真切。
梦中扶修的模样倒是十分清晰,还是同她一起在自家响秋殿外散步。那时刻,她的双腿还难以行路,坐在轮椅之上由他小心推着。
许久没见到一簇簇的红磷花了,她欢喜的很。扶修却是不让她在行采摘了,顷刻间一手将满地的红磷花摧毁了去。待火焰烧尽,便只余下了一地的焦黑。她睁大了眼儿瞧这一地的东西,却是不知是何种东西自她心间怅然而逝。
明知是梦还是会有伤怀,这醒来之时,已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张开了眼儿脑子还未清明,便觉喉痛口干,浑身酸疼。身子一动,始觉小腹之处甚痛。
这才恍然引了思绪到先前。眩晕之感堪堪压下之后,目送上乙尊神走了不久,她便被腹痛折磨的万分难当。
......
上乙进阁便见着乐谙半只脑子抵着床头,一手抚了肚子,挣着从床榻上起来。眼见着制止不及,上乙急道:“谙儿慢着。”
“这几日莫要随意下床,不可随意折腾身子。”说罢,甩了手中的汤碗至一处案几上便去她身近处。
话到嘴边也只是犹豫了一瞬,还是决定据实告知于乐谙。
伸手将药碗吸过,两指将其平稳端住,接拿药碗的动作做得行云流水,可上乙一双眼还是在自家女儿身上。
乐谙听了他的话,稳了稳身子未动,侧耳听他后头的话。
屋内静的可怕,两人无语的瞬间身在其中便深觉心头发慌。
这样的念头存了不久,乐谙便闻了上乙的一句话,“往后好生养着身子,现在可算不得是一个人了。腹中的小娃娃受了苦,往后再吃不消旁的折腾了。”
乐谙一愣,“爹爹?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算不得一个人了,什么腹中的小娃娃......
这两句予她的惊吓,可真不小。
......
医仙开的方子已然用上了,不然乐谙早不会有今日的精神气。往后要保胎,还得用些别的法子,多加注意将养身子。
将其中利弊一一告知乐谙之后,万难的事也便真正交由她自己决定了。
乐谙没有犹豫,扯了上乙的老手便道:“爹爹帮我......这孩子,我要的。”
她与扶修的孩子......自己竟真的有了二人的孩子,从此血肉相融,生生世世的羁绊都在里头。即便不知晓往后如何,这个孩子她还是必须得留下的。
上乙心有预料,顿了一顿还是又问:“谙儿告诉爹爹,孩子的父亲是谁。是不是爹爹心中所想的那个小子。”
妖帝扶修。
那些个妖王宫的人基本已将大致之事同他说尽了。扶修这小儿与乐谙的关系,并不难猜。
他这总得等着乐谙自己开口同他说明白,自己猜测的哪里是可以算数的。
......
乐谙面色微含羞意,有些生怯的点了头。
上乙好容易稳住自个儿的心神,不曾原地爆炸了去。直道,这心里头预料到是一回事,真真知晓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老父亲的心如草原之上低微至极的滚风草,被群群牛羊一脚一脚的踏了过去。
怎的可唤作零落成泥之心,想来如此便是了。
想哭泣却是滴不出泪来,堵在心窝子里好不难受。
“他与你是怎样一层关系......是二人有情,还是强迫于你?”有些事情,再难开口也是得问的。他这做爹爹的不问,还有谁可为她做主呢。
他已想好了,若那妖帝当真欺侮了乐谙,且不愿意为她们母子的往后负责,自家神君府也是不养不起。
只是......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欺侮了他上乙的女儿,总得付出些代价来。
那妖帝还是个与天帝有莫大干系的,昔日二公主的孩子,那便饶了他的性命。
手起刀落,断子绝孙就是了。
......
乐谙自是不知晓他是如此作想的。头一遭被父亲问起私房事,总是羞怯非常的。细想下来,扶修与她之间的关系,是说不大明白的。
既没有名分,现下又已经分开了这些日子......算算日子,她已有近两个月没有看见过他了。
“他没有强迫于我,我们,我们是两情相悦。所以...爹爹,这个孩子谙儿放弃不了。即便是多受些苦楚,谙儿也要保全它的。”
“阿修他答应了我,会去人界陪我游山玩水,而后亲自接我回宫。他说,再往后我们会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我信他,阿修从不骗我。”
上乙扶额。话本子诚不欺人,自古痴儿怨女多,呆傻的占据一半。
轮到自己的女儿,竟也是个情种。
“罢了,你的事由爹爹去办,你只管待在家里好好的安胎。听医仙的话,配合着灵泉之气与爹爹的血好生养着。其余的事都不必你去想。”
乐谙问道:“爹爹预备去办什么事?”
上乙气得咧嘴笑了,无奈道:“你说呢,嗯?等着你的肚子一日日的大起来么,爹爹可看不下去。”
“本君得亲自去瞧瞧那个妖帝,看看够不够格,配不配得上我的宝贝女儿。”
*
妖界这几日也是翻天覆地的变化。胥淳已死的消息,还没半日就传遍了整个妖界。
群龙无首之时,是为最脆弱之时。
妖界皇室之间战事这般焦灼,既胥淳已死,实际便不会有旁支欲躲正主之位的傻事。妖帝现只需集结兵马,以势如破竹之势拿下西南。最多不过大半年的时间,胥淳之祸就可除去了。
可这妖帝倒是迟迟没有动作,甚至宫中还传出妖帝病重的消息出来。妖王宫这派也正军心涣散,散沙一盘的模样。相比起胥淳那头,倒也相差无几。
......
上乙驾云而来,穿了妖界上头薄薄一层的结界片子,后又入了妖王宫的厚层结界。
整个妖界上头的结界薄云该是不知过了多久没有加固过了,其功效不过就是防着那些个邪门歪道在妖界练就逆解天道的术法。对一般出入来说,根本算不上阻碍。
妖王宫外的结界还算有点意思,出事之时该是可抵挡上一阵子的罢。
头一回来这,从妖王宫顶上往下望着,一片火红的红磷花是极醒目的。上乙了然,这便是当年胥商为二公主红颜一笑用以术法灵器所抚育的红磷之花。
那边上就该是响秋殿了。
......
穿过宫巷,便有亲卫出来将他拦下。
为了方便,暗自里也先给九重天上的齐嫱长公主道个歉,借她的名头一用。
“在下天界长公主齐嫱派来见妖帝陛下的,来此是有要是相商。”
那人便疑道:“天界派人怎会如此唐突。”
上乙笑笑,随意便驳了回去,“现下这般光景,仙界可能堂而皇之派人前来见妖帝陛下?当真是愚不可及。”
事及朝局,不可以往日之景来论。
那人便露了略微难堪的脸色,顿了顿,请了他进去。
这一进响秋殿,万事可都不由得他们做主了......
......
外头的人隔绝在外头,进了响秋殿的上乙,瞧见扶修的第一眼儿,就是难忍的嗤笑一声。
这便是妖帝?
借着开了殿门的光亮,他可算瞧见了。这妖帝发髻未整,衣冠不理,满脸的颓败,下巴青色的胡渣十分的显眼耀目,活生生便是凡间的一个酒鬼,哪有半分一界之主的模样。
带上了门后。只见寝殿内窗子紧闭,外间的阳光半点儿也洒不进来。里头阴阴郁郁的,烛火也不点,叫人看不分明周遭。
“扶修是么?抬起头来。”
长者贯是看不过去小辈如此的样子,出言也便厉声厉色。
扶修微抬了脑袋起来,直视于他,“你是何人,胆敢管起朕来了?”
“......”
上乙这脾气一顺便上来了,扬起巴掌直直呼了过去。
他是何人?
岳丈懂不懂得?
黄口小儿!实在是无礼!
这样的男子怎么配让他的谙儿为其生儿育女,这都活成一幅什么模样了......
这心上人在为他受苦,用那样的大伤之法保胎。他倒是好,副烂泥扶不上去的样子,要死不活的在这里瘫着。白瞎了他辛辛苦苦去取了胥淳的首级这趟的功夫。
聪明的人,就该是利用这个时机一鼓作气将大好的江山权势都给夺回来,怎能是这副样子!
扶修挨了一巴掌,起身摇摇晃晃的,一手扯了上乙的宽袖借力,一手去扶一旁的床榻。
“你竟敢打朕!你算个什么东西!”
虽是满身的酒气,连身子也站不稳了,这话还是说的极凌厉的。
上乙一笑,甩了袖子,瞧着他又滚到地上去了。
“本君自是比不得妖帝,随意玷污女子名节,如今又将人家弃之不顾。你真当她背后没有靠山么?”
扶修猛地一仰头,酒醒了一半,“你!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离完结也不远啦,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