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机场到达大厅,祝蔚和阿宇一起等人。
站在人群之外,祝蔚倚着扶梯旁的玻璃围栏,看不到出口,只能寄希望于个子高的阿宇,随时等他传唤。
“等下接到他们,我先和赵哥说几句,然后安排你俩在车里,或者外面聊,随你便,聊完你打车回我那,我可能得送赵哥回去。”
“......”
从昨晚到现在,他说话最多的一次,祝蔚听完觉得他尽力了。
“你怎么没拿花?”
祝蔚见阿宇两手空空,问他。
“昨晚那束是老杜买的。”
送花实在不是他的风格。
面前几人推着行李箱走过,祝蔚又问:“你多大?”
“二十八。”
“结婚了吗?”
阿宇斜睨她,忽然这么能聊?
“跟我聊天能让你转移注意力吗?”
“目前还行。”
“没结婚,没女朋友。”
其实上面的问题祝蔚完全不感兴趣,她真正要问的是下面这句,“赵敬淳有情人吗?”
阿宇不打算回答,他摸摸兜里的烟盒,想起公共场所不能抽烟,手又垂下。
“这么多年,肯定找了。”
答案清楚,多余一问。
“赵哥说过,他这辈子不会再婚。”
祝蔚冷笑一声,“离婚手续都没办,和别人怎么结。”
阿宇没接话,眼前常旅客来来往往,为情,为钱,总奔着什么,如他一样。
赵家当年的变故阿宇不太清楚,只知道赵敬淳老家有妻女,却对她们很少提及。
“出来了。”
看见熟悉的身影,阿宇快步往前走去,祝蔚却挪不动脚。
迎面有两个男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但祝蔚一眼就认出了赵敬淳,即使本人比照片里老了许多。
他失踪之后,所有和他有关的东西都被祝女士烧了,祝蔚曾在爷爷的老房子见过一张仅存的全家福照片,年轻时候的赵敬淳确实长得很帅,也确实渣。
碰面的三人说了几句话,另外一个男人先离开,然后阿宇回手指过来,祝蔚和赵敬淳对视了。
时隔多年,父女以这样的方式相见,相比等待时的紧张感,此刻祝蔚心里有种死灰般的平静。
快五十岁的男人竟然保养得和四十岁差不多,看来有钱真好。
祝蔚眼前浮现她妈那张苍老的脸,如果两人现在站在一起的话,应该没人会猜他们是夫妻。
“蔚蔚,长这么高了。”
走近,赵敬淳打量着自己的女儿,笑里有几分慈祥,但祝蔚感觉赵敬淳的笑很刻意,他只是想让自己看起来慈祥而已。
阿宇过来,“赵哥,我们先出去吧,外面聊。”
“好。”
赵敬淳独自走在前面,阿宇陪祝蔚随后。
她又恢复最开始见到阿宇时的样子,一天时间培养起来的熟络顷刻间荡然无存。
阿宇知道她情绪不好,什么也没问,等在停车场找到赵敬淳的车,他上前和赵敬淳说了几句,又走回祝蔚身边,“去吧。”
停车场昏暗的路灯和眼前气氛很搭,像是地平线最后一丝光亮投射在一潭死水中央,对两者来说都是尽头,毫无生气。
“蔚蔚。”赵敬淳欲言又止。
“你我也不熟,叫我祝蔚吧。”
赵蔚和祝蔚还是有区别的,虽然是同一个人。
见祝蔚明显反感这一套,赵敬淳开始切入正题,“阿宇带你去公司了吗?”
“嗯。”
“运营助理要休产假,你顶她的位置。”
“......”
今天和室友聊天的时候还被问做什么工作,虽然很多实习生都从打杂做起,但祝蔚怎么都没想到会是阿宇的助理。
一个初入职场的菜鸟,给一个日常冷脸又不好惹的领导当小工,她能活几天?而且从昨晚到现在,祝蔚对他的态度......
“不想干?”
“......可以。”
赵敬淳想了想,说:“你先住阿宇那,离公司近,他有其他地方住,还有,公司除了我和阿宇,只有老杜知道你的身份,他俩不会对外说,嗯......别多想,我只是觉得说了对你学东西没好处。”
赵敬淳毕竟是董事长,如果员工都知道祝蔚是他女儿,那明里暗里肯定会议论,即便虚心假意,也存在一定庇护,确实对增长社会阅历有弊端。
“你放心,我不说。”
赵敬淳盯着她的眉眼,又笑了下,这一次他笑得真心,因为祝蔚顺从了他的心意。
回手把阿宇叫过来,赵敬淳拍拍他肩膀,对祝蔚说:“以后阿宇就是你哥,有什么事直接找他就行。”
这是从哪论的亲戚......祝蔚拨开被风吹动的头发,看向阿宇,“需要我叫你哥吗?”
他淡淡回应,“随你,我都行。”
“那就不叫了。”
赵敬淳看出自己的女儿有点个性,他笑了声,“听阿宇说你不想和我吃晚饭啊?”
他倒如实转达......
祝蔚回答干脆,“不想。”
“好,那就不吃。”
“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祝蔚冷漠离开,刚走两步想起什么又停住,转回来,“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你问。”
“离开这么多年,你回去看过我吗?”
祝蔚不想知道答案,只是单纯说出来而已,她转身顺着出租车指示牌方向,从两车缝隙间穿过去,留给赵敬淳一个单薄而倔强的背影。
但凡他还有点良心,都不会对祝蔚的话无动于衷,某种意义上,祝蔚是想折磨他。
身后,赵敬淳对阿宇说了句什么,他快步追上祝蔚。
“等等!”
祝蔚埋头,把眼泪往回憋,“干嘛?”
“赵哥让我送你回去。”
“不需要。”
和昨晚的态度如出一辙,阿宇不想在人来人往的地方和祝蔚理论,直接拉她去找车。
“放开!”
拉扯间祝蔚拽住他中指,转身向后用力掰,谁知阿宇顺着力道旋转手腕,反过来把她手指攥住。
“欺负人......”祝蔚皱着眉头,声音发颤,好像下一秒就能哭出来,虽然谈不上疼,但装得到位。
阿宇被她“精湛”的演技哄骗住,手放开,有点无奈,“姐姐,谁先动的手?”
“我比你小七岁,别叫我姐。”
“妹......”
“滚!”
脱口而出的瞬间祝蔚立马后悔了,因为她猛地意识到之后几个月面前这个男人是她的顶头上司。
但意识是一回事,道歉是另一回事。
过招结束,祝蔚在前面走,阿宇在身后跟,看来非送不可。
循着来时的印象,她先阿宇一步找到车,天空景象倒映在挡风玻璃上,灰白色云朵随风缓慢移动,祝蔚被吸引过去,呆望。
阿宇打开车门,把愣神的祝蔚塞进副驾驶。
......
机场高速上,每一辆车都在疾驰。
听着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祝蔚保持沉默,夜色在身后不断倒退,她始终望着窗外,不想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
阿宇是她萍水相逢的人,谈不上交情,即便她有心倾诉,阿宇也不会喜欢听一个陌生人的无病呻吟。
她敢断定......
开进市区,十字路口红灯,阿宇摇下车窗点了根烟,烟雾顺着缝隙刮出去,他倚着靠背,侧脸隐匿在浓厚的夜色中,有些浑浊不清。
但和昨晚接祝蔚时相比,此刻的他放松许多。
忽然腿上扔过来一包纸巾,祝蔚低头看了看,“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
“你?”阿宇竟然笑了声,“不是活得挺好吗?平安长大,念了大学,很多人连这两点都做不到,你还想要什么。”
看似不中听的话,在这个平常的一天,却给了祝蔚最大的安慰,如果换做别人这么说可能不太舒服,但放在阿宇身上感觉就对了。
绿灯亮,车子继续往前,阿宇没开导航,看起来轻车熟路。
“你是本地人吗?”祝蔚问。
“不是。”
阿宇对出生地没什么印象,小时候他爸因为做生意在外面欠了很多钱,之后父母离异,妈妈带走了姐姐,而爷爷奶奶为了躲债,把他从东北老家一路带到广西南宁,也许是逃得足够远,讨债的人才没追上来,后来爷爷因病去世,他便和奶奶相依为命,至于他爸,早在他们来南宁前一个深秋的夜晚,被打死在胡同里......
七岁那年,奶奶突发脑溢血离世,阿宇守着遗体待了两天,直到被邻居发现。
南宁一个亲戚也没有,阿宇对老家本就没有记忆,离开后彻底断了联系,自此开始了漫长的孤儿院生活,直到十六岁,在饭店当服务生的他被赵敬淳捡走,从南宁带到这里......
没错,是捡。
那一年赵敬淳到南宁考察项目,吃饭谈事的空隙发现身旁这个服务员长得虽然瘦高,但干活麻利,很机灵,模样也好,所以想弄到自己身边。
当赵敬淳去后厨找人的时候,阿宇正窝在洗碗池旁边的矮脚凳上喝粥,对视的一瞬,赵敬淳说:“小伙子,你跟我干吧,我能让你顿顿吃好的。”
于是这句廉价的施舍成为阿宇跟他走的理由......
“想哪天上班?”
阿宇问得随意,但随意的背后却彰显祝蔚的身份和其他人不同。
“我可以自己选吗?”
“说说看。”
她想了想,“下周一?”
“行,正好和大海交接,有什么不会的尽管问,她很有耐心。”
没耐心也伺候不了你吧?
祝蔚不确定能不能当好助理,她心里祈祷阿宇不要在办公室公然吼她,如果那样,她肯定会吵回去,然后连夜收拾东西滚回广州,就算要饭也不再来。
“老杜跟你说了吧,赵哥身体......”
“我今天没把他怎么样。”
最狠的话无非是最后一句,但在祝蔚看来未必能伤到赵敬淳。
“知道,希望你保持。”
“尽量。”
阿宇斜睨她一眼,“要是恨他就好好实习,什么都不会以后还得靠他。”
祝蔚淡淡回应,“我不恨他。”
“恨不恨的,你心里清楚。”
“......”
祝蔚不想争论这个,“你叫什么名字?”
“你可以叫我阿宇。”
“在公司也这么叫?”
“嗯。”
阿宇......祝蔚小声念了一遍。
“我要去办点事,很快,办完送你回家。”
“你忙你的,就当我不存在。”
车子再次停下来的时候,隔着车窗,祝蔚看见一栋黑黢黢的建筑,上面只有两个字散发着清幽的冷光,像是漫天黑幕里唯一的一颗星。
“恰西。”
这风格不会是夜店吧?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还好吗?注意身体,苟住!
另:感谢追连载的各位亲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