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章盈早早醒了过来,瞧了一眼天色,掀开被子下床。
平日这个时辰,碧桃一早就来叫她起床梳洗了,今天怎么没动静。
她走出里间,才看到她正在榻上睡得熟,身上什么也没盖,也不知道冷。
看着她沉静的睡颜,章盈心底升起一股暖意。无论自己身处何境,这个小丫头总是形影不离地陪在她身边,还有郑嬷嬷,那么多人护着她,在这宋府中,她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这样睡容易着凉,章盈轻轻捏了捏她的脸,“碧桃,醒醒。”
碧桃皱了皱鼻头,睡眼惺忪地睁开眼,涣散的瞳仁立时紧缩,“娘子,什么时辰了?”
她猛坐起,懊恼道:“我怎么会睡在这。”
今日是娘子回门的日子,她怎就睡过了头。
章盈浅笑道:“你回房睡吧,我让郑嬷嬷和青荷陪我回去。”
随她嫁到宋府的丫鬟不少,只是旁人都没碧桃贴心。
“不用,我睡够了,可以陪娘子回去。”碧桃揉着后颈起身,那处酸痛不已,像是被人打过一样,兴许是落枕了。
“嗯。”章盈点头应允,提醒她:“夜里愈发冷了,往后记得加床毯子,昨夜手那么凉。”
碧桃疑惑:“娘子怎么知晓的?”
章盈笑道:“你帮我倒水时碰到的。”
“倒水?”碧桃思索着下榻,低声咕哝:“昨晚关好窗后我就在外面守着,还想着半夜续灯,后面不知怎就睡着了,原来还起来给娘子倒过水么···”
章盈蓦地变了脸色,警觉地疾步到妆奁前,对着铜镜拉开衣襟细看。
细皮白肉皎无瑕疵,没有多余的痕迹。
碧桃这时来到她身后,觉察出她的不对劲,问道:“娘子,怎么了?”
章盈合拢衣裳,“没事,收拾收拾出门吧。”
宋府森严的值守已经撤去,不知是寻不到任何蛛丝马迹,还是对宋衡的死已有了决断。
李氏送来让她带回章府的礼品已经规整地装好,章盈上了马车,心绪复杂。既为能回娘家欣喜,又因昨夜发生的事不安。车轮滚动,她撇开这些杂念,期许着见到家人时的情形。
马车行出不过丈远,便停滞不动,前头驾车的车夫恭敬唤了一声:“五爷。”
章盈神色一怔,是宋长晏。
上回院里那次过后,他们便没再相见过,他那句出府可以找他的话,她也没放在心上。
零星的马蹄声靠近,车窗外传来他清润的嗓音:“二嫂。”
章盈挡开帘子,透澈明亮的双眸探出去,“五弟,你是去上值么?”
想来也是在门口恰巧遇到,停下来问候一声。
她满头青丝挽在脑后,因夫君新丧,简单地梳了个发髻,头饰也只是浅素的白玉,与那张婉丽的脸相衬。
宋长晏紧着缰绳跨坐在马上,垂眸注视着她,开口道:“父亲让我送二嫂一趟。”
回门原本是新婚妻子在丈夫陪同下回娘家,她的夫君不在,便由小叔护送,以免孤零零地招人闲话。
但她总觉有些不自在,犹豫着问他:“不会耽搁五弟的公事么?”
听下人们说,他回京后便极为忙碌,时常清晨才归府。
宋长晏道:“今日休沐,不碍事。”
章盈不做推辞,道:“劳烦五弟了。”
“应当的。”
他说完直起身,双腿夹着马腹往前面去命人启程,没一会儿,马车也跟着晃晃悠悠动了起来。
两家隔着半座城,好一阵的功夫才抵达章府正门。
门口早有人候着,章盈下了车,对着熟悉的人物展颜一笑。她见宋长晏长身立在一旁,回头对他道:“五弟也进去坐坐吧。”
宋长晏眉眼和煦,“我也正想拜访一下世伯、伯母。”
章盈走在前头,轻车熟路地往前院正厅去。进了屋,半人高的一个小姑娘便扑到了怀里。
“姐姐!”
章盈笑着摸摸她的头,“阿瑾,想没想姐姐?”
章瑾抱得更紧,“我想!”
小叔还在身后,章盈哄她:“乖,姐姐给你带了好玩儿的,你随嬷嬷去看看。”
章瑾仍抱着不撒手,直至浑厚的一声“瑾儿”响起,她迅即地松手站直,仰起头求章盈:“姐姐待会儿一定来陪我玩儿。”
果然还得是父亲才治得住她,章盈点点头,小丫头便被嬷嬷带了下去。
“父亲,母亲。”章盈对父母行了一礼,侧了侧身道:“这是五郎。”
“嗯。”章泉凛冽的目光打量宋长晏一眼,语气赞许:“当真是青年才俊,一表人才。”
宋长晏笑着答道:“世伯谬赞。”
几人坐下说了一会儿话,程氏起身,寻了个由头带着章盈出去,“差点儿忘了,今日还有位客来,我去瞧瞧,免得下人怠慢了。”
母女二人朝边上的厢房去。
途中程氏问女儿:“宋五郎怎会送你回来?”
章盈将她与宋长晏的往来说了一遭,程氏道:“如此,他倒也不像是个作恶的人,还是先去问问贺三郎的看法。”
几年未见,一照面,章盈还是认出了这位当初来家里求学的哥哥。行军数载,他高了不少,人也健壮了些。
她礼唤了一声:“贺将军。”
贺知意愣了愣,周正的脸上露出一丝赧然,“章娘子。”
事过境迁,两人不复少年时,称呼自然也变了。
程氏请他入座,温声道:“想来贺将军也知晓这段时日发生的事,实不相瞒,今日请你来,正是有事相求。”
贺知意忙道:“夫人言重,您还是像从前那样唤我三郎便是。从前在贵府多有打搅,夫人有话直说,我定当竭力。”
“说起来也是别人的家事,不应当多打听。只是为人父母,最忧心儿女。”程氏惭愧一笑,继而直说出了口:“你对宋家五郎可了解?”
贺知意:“宋将军?”
程氏颔首,“如今盈儿孤身在宋府,实属不易,对宋府多知悉几分是件好事。”
“夫人所言极是。”贺知意恍悟,几乎不假思索地答道:“我与宋将军一同作战两年,他品行端正,宽厚待人,夫人可信得过。”
章盈与母亲面面相觑,踟躇少时开口问他:“贺将军,我曾听下人谣传,说宋家大郎在外战死,似乎与他有关?”
“简直是道听途说。”贺知意愤然,随即又觉得自己口气太过,缓了脸色解释道:“出征前一年我军节节败退,有一次我和几位副将跟随宋源将军遭敌军埋伏,几乎全军覆没,最后是宋将军领着几百士兵冒死救了我们。”
“若说是他害死宋源将军,那他当初又何苦相救?”
战场凶险难料,生死皆在一线间,若非必要,谁会拼死搭救。
他紧抿唇,坦言:“其实宋源将军是遭西戎刺客暗杀而死,死时不算光彩,宋将军为了保全他的名声,才命人说是战死。我所言句句属实,夫人娘子若是不信,归来的将士都可作证。”
朝夕相处的两年,他对宋将军由衷敬佩,此时听人白口污蔑,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章盈听完他的话,脑中涌现出宋长晏的脸。
她觉得嬷嬷看错自己了,她一点也不善良心软,他真心相助,自己却凭一面之词疑心他,实在算不得心善!
她歉意道:“是我失礼了,捕风捉影的几句话就当真。”
闻言,贺知意慌神道:“不,不,我不是怪罪娘子的意思,我说的是那些背后妄议的小人。娘子放心,宋将军是个好人。”
章盈应和地笑笑,“多谢贺将军相告。”
程氏出言说了几句谢贺知意的话,留他一同用午膳。
饭前,几人在院中闲聊。
宋长晏见到贺知意微微诧异,含笑道:“我竟不知贺副将与二嫂相识。”
贺知意挠了挠头,“幼时曾和章娘子一同求学,谁知我天资愚钝,还是投身做了武将,辜负先生一番教诲。”
宋长晏道:“哪里,求学只为修身明理,贺副将已然是学有所成。”
***
章盈并未久留,午膳过后便打算离去。
临别前,程氏拉着她的手送到门口,眼眶不由得红了。
今日母亲没提接她回来的话,反倒是父亲私下里嘱告她应孝敬公婆,贤良淑惠。章盈自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她担心母亲自疚,笑着对她道:“母亲别担心,如今我在宋府也开始掌家了,不会再受委屈的,嬷嬷还夸我有一家主母的派头了。”
程氏只道:“我的盈儿长大了。”
章盈忍不住轻轻抱了抱她,小声道:“阿娘,我会想你的。”
马车在外候着,她抹了抹眼角,低头迈着步子走过去。
在她上车前,宋长晏叫住了她:“二嫂。”
章盈望向他,四目相对时,才惊觉自己眼睫上好似还挂着泪。她连忙看向别处,咬唇稳着语调道:“五弟有何事?”
宋长晏语气如常,犹如没有留意到她的窘态,“回府后我有话想对二嫂说,不知二嫂是否得空?”
章盈思及贺知意的话,点头道:“好。”
说完他没了动静,听声响是已经翻身上了马。
章盈回身正要上马车,忽然发现车架上搭了一方锦帕,上面还留有淡淡的沉香味。
作者有话要说:宋长晏:造谣是要讲证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