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梳饶有兴味地看着这玄衣少年耳尖慢慢冒红,她歪着头无辜地看着他:“怎么话都不会说吗?”
须纵酒眉骨直跳,他不知道殷梳在玩什么把戏,抬眼去看她。
眼前的少女睁大的眼睛,眼里是清亮促狭的笑意:“你怎么这么看我,你难道不知道我是谁吗?”
须纵酒明白殷梳是玩心又起了,他颌首低眉,躬身朝她行礼,配合着殷梳玩了下去:“不知二小姐有何指教?”
他真上道,殷梳暗喜。
“指教嘛倒是谈不上……”殷梳手指绞着自己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绯色的上襦掀开了一条小缝,露出她白皙的脖颈来。
她凑近,几乎能让他闻到少女身上馥郁的芬香。
“父亲说你们能保护我,可我看你弱不禁风的样子,我有些担心……”殷梳眼尾上挑看着他。
须纵酒闻言只微微抬了抬眉毛,是一个愿闻其详的表情。
殷梳扮成一个任性的娇小姐,傲慢地与他四目相对,她朝高楼外的那只手抚向自己的耳垂,她带了一对翠玉耳坠,衬得她肤白如雪。
廊桥曲折,日光流动,阳光穿过庭院内培植的一片绿柳,斑斑驳驳地落在两人身上。
“也只有一件小事,想要你帮帮忙。”殷梳眯着眼,嘴角是一丝恶意的笑。
眼前的少年郎黑眸中漾起润泽的水光,他的眼神不由自主追随着殷梳手指下玩弄着的那一颗翠绿亮色。
“二小姐尽管吩咐。”
“我有个东西掉了,”殷梳咧了咧嘴,她嫩白的手指在须纵酒面前划了一个弧线,指向底下的莲花池,隐约有个反光的细小物体从她的指缝间滑了出去,“你帮我找——”
另一个找字还没吐出声音,殷梳感觉到面前似乎扇过一阵清风,穿堂而过。
接着她便看到须纵酒不知何时又抽出了他那把宽刀,轻巧地横在湖面上,而刚刚被她小动作甩出去的那枚玉石耳坠,就稳稳地待在他的刀鞘上。
“是这个吗?”湖光照映在须纵酒身上,勾勒出他鼻梁的轮廓,照得他丰神俊逸的脸映出盎然的暖光。
“不是。”殷梳鼓着腮帮子,赌气道。
须纵酒瞥了她一眼,她发间扎着艳丽的红丝带,整个人张扬着一股青春活泼的气息,骄纵得可爱。
“那太可惜了。”须纵酒见殷梳不动,他收起刀,耳坠便滑到他手心里,“二小姐看仔细了,真的不是吗?”
殷梳假模假样地朝他张开的手心看了一眼,坚持道:“不是!”
须纵酒听她说不是,佯装要把手收起,但是他动作极慢,眼神也一直盯着殷梳。
殷梳被他看得心里有些发虚,她突然伸手一把抓过他掌心的坠子:“说了不是就不是!”
她握住耳坠,突然意识到这一刻竟与之前在地牢前发生的那一幕莫名重合。
她暗自低头,看了眼地上两人重合的影子。
然后她扬起手,将耳坠满不在乎地抛了出去。小小的翠绿玉石落在湖面上,瞬间就被湖水包裹吞没了。
“呀!”殷梳扭着头看着那一抹绿彻底消失,才后知后觉般发出了一声惊呼,“扔错了!”
“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耳坠,我记错了。”她说得很理直气壮,很坦然地向须纵酒求助,“怎么办呀?”
须纵酒无声地看着她,殷梳平日就有些喜欢胡闹,今日竟格外任性。
“你快去给我捡回来。”殷梳拽了拽他的袖子。
他闻声几乎就要抬脚,但是犹豫地用余光瞟了一眼屋内。
“快去啊!”殷梳揪着他,娇声要求着。
他只能在心里叹了口气,身形一掠向湖心落了下去。
殷梳背靠在柱子上,垂眼看着露荷翻处那一个玄色身影,湖光春色,染柳烟浓。
她藏在袖子里的另一只手手指动了动。
一时半霎间,须纵酒又落回了她面前,他刚欲举步,又撩起衣摆擦了擦手里的坠子。
殷梳抬眼看他,他身上没有被沾湿,浑身上下只有衣摆上有那么一滴水渍。
“二小姐,这回要拿好了。”须纵酒将翠玉耳坠放到她手心里,陪她玩完了这场戏。
“你这是训诫本小姐吗?”殷梳挺起腰板,她的语气故作生硬,嘴角却是上勾着的。
还没演完吗?须纵酒只得继续配合着:“属下不敢。”
须纵酒微微低着头,殷梳站在他面前,看着他衣服上的云形暗纹,她开口:“我是什么人?”
一阵穿堂风吹过,她的声音被刮得有些冷。
须纵酒从善如流:“您是二小姐。”
殷梳突然伸手,白皙的手指勾起了他的下巴:“你是什么人?”
这个动作让须纵酒猝不及防,他眼神暗了暗:“我是小姐的护卫。”
殷梳倏尔收回了手,像是碰到了什么很烫的东西。她一边甩了甩手指,一边踩着有些匆忙的步子回到了楼内。
“记住你说的话。”她关上了窗子。
须纵酒还没从这一出戏里出来,眼前的窗子又被推开了,殷梳趴在窗户上,朝他笑盈盈着:“啊,敛怀!”
“敛怀!你过来——”她朝他挥着小手,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
哎,真是小姑娘心性。
须纵酒心里这么想着,身体已经含着笑把耳朵凑到了殷梳跟前。
殷梳双手拢着,轻轻地凑到他耳边细声细气地嘟囔:“我刚刚去万姐姐那边,她和我说……”
她在须纵酒耳边把刚刚在陈小姐闺房里碰见陈老板以及和万钰彤的对话叽里呱啦地都说了。
须纵酒点了点头,黑黢黢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她:“那人应该是今晚才会准时现身了,当心些。”
他停顿了一下,含着水色的眼睛看着她,吐词非常清晰地称呼她道:“二小姐。”
这人居然也会打趣人了!殷梳跳脚。
他们这一番玩闹倒是真冲淡了不少紧张的氛围,直到夜色开始降临,他们才结束了这有一搭无一搭的胡闹。
“我……我觉得今晚上还真的有点冷。”殷梳披了条薄毯,坐在窗边和须纵酒搭话。
“要入夜了,你进去吧。”须纵酒在夜色的影子里回应她。
殷梳明白他们一直在等的那个杀人狂魔大概是快要来了,便听话地关了窗户,抱着毯子回到了屋里。
陈小姐坐在桌边,手指抓着桌角,因为太过用力指尖有些发白。她眼睛呆呆地看着屋内计时的沙钟,流沙从漏斗状的沙池流到沙斗里,驱动了沙轮,齿轮每动一下,她的手指也随之抽动一下。
当一个人知道自己的生命可能会在一个固定的时间点被夺走时,这样栗栗危惧便变成了很自然的事情,殷梳有些怜悯地看着她。
她朝陈小姐走了过去,面上带着亲和的微笑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摸了摸她扣着桌沿的手。
陈小姐的手很凉,她清秀的面容因为连续多日的焦灼显得十分憔悴,殷梳碰到她的时候,她整个人哆嗦了一下,手指快速从殷梳手中跳走。等看清楚是殷梳,她才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但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往外移了移,像是抗拒别人的靠近。
殷梳在室内暖色的烛火下打量着陈小姐,她面色蜡黄,整个人像一只惊弓的鸟。屋内有两个她的贴身丫鬟,也被她赶到离她很远的屋角侍立着。
不远不近的距离会比较让她安心,殷梳起身换了张离陈小姐最远的椅子重新坐下,尝试着和她搭话:“陈小姐,我们都在呢,你别怕。”
陈小姐勉强挤出一个感激的笑容,哆嗦着嘴唇断断续续地开口:“谢谢……你……殷姑娘……”
“你要是不舒服,就先去睡吧,一觉醒来就都过去了了。”殷梳柔声安慰着她。
“不……不了……”陈小姐嘴唇抖地更厉害了,“我不睡……我就在……在这醒着……”
她缓缓扭过头看着殷梳,眼里有些歉意:“抱……抱歉殷姑娘,我……我还是不想说话。”
好吧,殷梳闭上了嘴,沉默地照着这三天的相处方式陪伴着陈小姐。
窗外远远传来打落更一慢三快的声音。
更声落下后,高楼显得愈发寂静,只剩下沙钟转动的声音。殷梳掰着手指头,感觉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扫了一眼死死抿着唇的陈小姐,殷梳不由得在心里怀疑,不说话岂不是更紧张吗?
万籁俱静,殷梳不由得也开始觉得心跳声越来越清晰,一声比一声要响,几乎要盖过流沙的声音了。
她抬起头,看到白玉屏风的缝隙里闪过一个玄色的衣角,晚风吹过,带来一股让人安心的皂角香气。
“须……须少侠!”陈小姐突然开口了。
屏风外的身影一顿。
殷梳有些讶异地看着她,这是这三天陈小姐第一次主动开口。但是按照他们的计划,须纵酒隐在暗处,不到关键时刻不现身。
“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她问道。
陈小姐没有回答她,眼睛依然盯着屏风外,语气突然坚定了起来:“须少侠,想请你帮一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