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淼望着站在人群前身材高大挺拔的蒋易帆,试图在他身上寻找属于仙女姐姐的痕迹。
但很快她便放弃了。
那年暑假结束后,余淼就回村里上学了。而一年后暑假再过来时,就没再见过蒋易帆了。
之所以对这个名字有印象,还完全是因为仙女姐姐那太过于出众的长相。
也许他们只是同名同姓,长得很相似。
余淼非常阿Q地想道。
她拒绝将这个看上去比她高了两个头的男人,和她记忆力娇软的仙女姐姐画上等号。
在蒋易帆简短地介绍完自己后,张万豪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拍拍自己脑门:“啊对,物理理疗师。瞧我这记性,小蒋跟我说了好几次,结果我又忘了。我之前不是去美国比赛嘛,然后就发现他们那边的俱乐部都有配备物理理疗师。英文是什么来着,physio啥的?哦,想起来了,physio-therapist。”
张万豪顿了顿,沉浸在自我感觉良好的英文发音里好一会后,才道:“我回国后就特意找朋友介绍好久,才通过一位师弟认识了小蒋。你们可别小看小蒋,他可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高材生。”
蒋易帆十分谦虚:“哪里哪里,过奖了。”
张万豪爽朗一笑:“今天时间也不早了,我待会还有点事,我先找个人带你参观下咱们俱乐部吧。”
“好的,谢谢张哥。”
张万豪视线朝余淼这边看来。
就在余淼心里刚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时,张万豪豪迈的声音穿过大厅:“余淼,就你吧。”
余淼:“……”
听到这个名字的蒋易帆,眼神骤然一沉。
他看着余淼走到他跟前伸出手,语调慢吞吞地说道:“你好,我是余淼。”
蒋易帆低头认真打量着那双满是老茧的手好一会,嘴角勾起一抹极为温柔的笑容。
“你好。”
——
余淼带着蒋易帆沉默地穿过大厅,非常礼貌地保持着一米远的距离。
她打算带他先上二楼的医疗室看看,毕竟他是理疗师。
一楼楼梯上去后,是一闪玻璃大门,上面严严实实地贴满了宣传海报。
余淼刚想伸手拉门,门就被人从里头猛地向外推开。
!!!
余淼敏捷轻巧地往后一跳,有惊无险地躲过。
蒋易帆可没这个身手了,他双眼微微睁大,似乎是特别害怕被门撞到,双脚也迅速向后撤去。
只是动作幅度过大,再加上脚下一踉跄,身材高大的男人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整个人眼瞅着就要向身后倒下。
不好!
电光火石中,余淼右手手臂条件反射般伸开,搂住蒋易帆的腰,从背后稳稳接住了他。
蒋易帆:“……”
余淼:“……”
余淼个头只到蒋易帆胸口。
所以当她右手揽住蒋易帆的腰后,为了减少蒋易帆向下的重力,左手只能一把揪住蒋易帆的衣领。
他俩的距离一下子变得极近。
近到余淼可以透过蒋易帆的眼镜镜片,清楚地看到那双,隐藏在镜片后的淡蓝色眼珠。
一尘不染,像纯净的大海。
是余淼最喜欢的颜色。
余淼大脑停止了思考。
如果说两个人长得相似,名字也一样,还是有可能的。
但要是连眼睛颜色都一样的话,那几率实在是太小了。
不,几率为0。
因为蒋易帆患有成骨不全症。眼珠泛蓝,是成骨不全的病变现象。
这件事还是她和蒋易帆成为朋友后,她才知道的。
那也是余淼第一次,听说世界上有这样一种罕见病。
“成骨不全?什么意思?”八岁的余淼连字都没认全,她大脑里关于生病的概念,也就是平常经常听到的什么发烧感冒,再严重点的话就是骨折,哦还有她大表姐的白血病。
蒋易帆浅浅地笑了下,耐心解释道:“简单来说,就是我的骨头和你的骨头不一样。我的呢,特别脆。”
余淼:“脆?是像脆脆鲨那样脆吗?”
蒋易帆抽了抽嘴角:“是很容易骨折的意思。举个例子吧,比方说我和你的脚都被门板磕到了,你的反应是‘啊有点疼’,但是换我,就会是脚趾骨骨折。”
余淼想了一会才恍然大悟道:“难怪我每次喊你和我们一起跳皮筋,你都不愿意。”
蒋易帆脸上浮现一丝尴尬:“我不是故意的……我怕受伤,家里人很担心我,平时能愿意让我出来走走已经很难得了,要是受了伤的话我可能就不能出门了。”
余淼点点头,过了一会又突然抬起头,突然问道:“那你平时在学校,是不是也不能和同学玩?我是说打球踢毽子那些。”
蒋易帆眸色暗沉,密如羽扇的睫毛微微抖着。
他低头沉默了许久,才轻声承认:“是的。”
蒋易帆只和她提起过这么一次。
那之后,余淼每次和蒋易帆在一块玩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没个轻重,把瓷娃娃般的仙女姐姐伤到。
有时候甚至小心到让蒋易帆啼笑皆非的程度。
虽然两人只相处了短短一个暑假,但余淼牢牢记住了成骨不全症这五个字。
等到她上高中有了第一部手机能够上网后,她对这个病才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患有成骨不全症的儿童幼年时发育极为缓慢,因此当年十二岁的蒋易帆,个头甚至没有八岁的余淼高。
另外,成骨不全的主要病变现象之一,就是蓝巩膜。
此病的发病率虽然仅有十万分之三,但能健康活到成年的患者更是少之甚少。
因此在余淼和蒋易帆分开后,余淼一度想过,她可能再也见不到她的仙女姐姐了。
“你……”余淼喉咙有些干涩,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你是——”
“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余淼师妹你们还好吧。”李卫平夹杂着担心和懊悔的声音在楼道里响起,原来刚刚鲁莽推门的人是他。
被李卫平这一打断,余淼意识瞬间回笼。
她迅速调整了下两人姿势,刚刚一直揪着蒋易帆衣领的手也彻底松开。就是收回之前,还非常地帮蒋易帆捋平了衣领边的褶皱。
弄皱了人衣服,真是不好意思呢。
蒋易帆:“……”
余淼朝李卫平摇摇头:“我们没事,李师兄你怎么这么急啊?”
李卫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师傅刚打电话说让我帮他拿下他办公桌上的文件,我一着急就没注意,实在对不起啊。”
他看了眼站在余淼身边的蒋易帆,略带疑惑地问道:“这位是?”
“这是张叔给咱们新请的物理理疗师,姓蒋,我带他熟悉下我们拳馆。”
李卫平一听这物理理疗这词,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了。他手里抱着文件,腾不出手,只能点头示意,声音谄媚道:“蒋医生你好啊,等我把文件送完,我请你们吃晚饭吧。”
蒋易帆下意识就想拒绝,但余光看到余淼不置可否的神情后,话就变成了:“我都行,看余小姐了。”
余淼:“……”
余淼知道自己这位小师兄有多年的肩伤。
李卫平以前是省队的散打运动员,后面受了伤退役了才接触拳击。因为是陈年老伤,平时疼了的话,吴医生也就帮忙热敷下。
理疗什么的,还得自己出去外头花钱弄,又贵又麻烦,效果还不一定能保证。
这下好不容易遇到蒋易帆,不得熟络下?
于是余淼点点头:“行,我们转完在楼下前台汇合吧。”
李卫平回复了句“待会见”后便向楼下奔去。
余淼将门拉开,从背包侧边掏出一小包纸巾,抽了两张出来后揉吧揉吧团成一团,蹲下去将纸团抵在玻璃门下靠外的位置。
她起身用手使劲推了下门,看到玻璃门纹丝不动,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态度比刚刚亲切了一万倍。
蒋易帆眼底闪过一丝错愕,原本挂着客套笑容的脸上,此时终于流露出一丝暖意。
他微微弓腰,低头对余淼柔声道:“你不必这么小心的,我成年后就很少骨折了。”
男人清润低沉的嗓音,像羽毛般轻轻拂过余淼的耳廓。
余淼觉得痒痒的。
她一个战术后仰拉开,抬头看着蒋易帆,眼里满是惊讶:“你认出我了?”
蒋易帆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视线停在余淼的额头。
那里有一道从太阳穴蜿蜒穿过眉骨的细长伤疤。
虽然颜色很淡,但还是很惹人注目,仿佛在时刻提醒着,伤疤的主人曾经遇到过怎样的危难。
他怎么可能会认不出她呢?
他可是见过这道伤疤当初狰狞、触目惊心的样子。
许久,蒋易帆才小声说道:“嗯,第一眼就认出来了,你一点儿都没变。”
余淼有点不满地撇撇嘴:“你怎么不和我直说,亏我还在那猜了老半天。”
随即她便想起以前自己一口一个“仙女姐姐”追着人喊,神色不免尴尬起来:“对不起啊,我以前把你当女的了。”
等等。
这也不怪我啊。
余淼眯眯眼:“那时候你怎么不和我说你是男的啊?”
蒋易帆:“……”
蒋易帆手握成拳状,抵在嘴边轻咳了下,试图掩饰自己的不自在:“你说……你不喜欢和男生玩。”
余淼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道:“嗐我那只是开玩笑的。”
和蒋易帆的重逢虽然有些小尴尬,但余淼还是很开心的。
毕竟之前担心会再也不会见到的人,时隔多年完好无缺地出现在自己眼前,算得上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了。
余淼长大后,陆续看过不少关于成骨不全症的文章,有些重症患者治疗时甚至需要将钢钉打入骨髓腔内。
是光听就觉得疼的程度。
余淼抬手比了比两人的身高差距,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现在……真的好了?”
“没有痊愈,但我是轻症,青春期后适度运动,基本和正常人无异了,”蒋易帆似乎是知道余淼很好奇他的身高问题,“我后来一直有打生长激素。”
余淼明白了,她老成地叹了口气,拍拍蒋易帆的肩,语重心长道:“那就好,这么多年来你过得也不容易。”
蒋易帆:“……”
余淼早没了一开始的局促,眉眼间充满了与旧友重逢的喜悦,她扬眉笑道:“走吧,我带你好好参观下。”
蒋易帆微微瞪大双眼。
所以原本她是准备随便敷衍下吗?!
作者有话要说:余淼:不然呢?干饭人是很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