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淼小心翼翼地瞥了下蒋易帆,发现他脸色并无任何异样。
余淼放下心来。
应该是今晚发生的事情太多,蒋易帆忘了这茬了。
蒋易帆将棉签包装袋撕开,抬手按了下车顶的顶灯。
暗黄柔和的灯光顷刻间驱散车内的黑暗。
余淼这才发现两人挨得很近。
虽然晚上吃饭那会两人也是这样面对面坐着,但那毕竟不是现在这样的密闭空间。
空气中流淌的那股冷冽的雪松味,似乎浓郁了好几分。
“手摊开。”蒋易帆眉目温润柔和,灯光透过浓密的眼睫毛,在他眼底打上一小片阴影。
余淼听话地把两只爪子平举至胸前。
蒋易帆:“……”
“一只手。”
“哦。”余淼尴尬地收回右手。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因为刚睡醒,才看起来有点傻。
蒋易帆左手轻柔地拖起余淼的手,仔细在灯光下端详起来。
他不自觉地抿了抿唇。
这还是蒋易帆第一次见到这样一双女孩子的手。
手心布满老茧,摸上去凹凸不平,还有许多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留下来的细小伤口。
手背上食指和中指的近指骨骨节格外突起,此时因为擦破了皮而有些泛红。
这是一双属于职业拳击手的手。
相比之下,蒋易帆那双仅仅是在尺寸上大了一圈,但仍旧白皙纤长的手,看起来明显更秀气。
蒋易帆口中发涩,心底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
余淼的手其实和他印象中的那双,小上好几圈的手,并无太大区别。
十四年前的那个夏天,蒋易帆也像现在一样,会经常帮余淼处理她手上的伤口。
那时候他还小,第一次见余淼的手时,向来冷静自持的他也难免满脸的震惊。
蒋易帆在来红石镇之前,一直住在城市里,从没和余淼这样的乡下孩子接触过。
他完全不知道余淼一个年纪这么小的女孩子,手竟会如此的粗糙。
他也是那时候才明白。
原来真的有人放了学,就得赶回家帮着母亲干家务,带弟弟妹妹。
原来也真的有人个头还没有灶台高的时候,就已经能熟练地喂鸡喂鸭、拖地做饭了。
蒋易帆很感谢自己和余淼的相遇,因为这让他见识到世界的参差,看到自己的无知和局限。
在他成年独立后,曾经抱着帮一把余淼的念头,再次回到红石镇。
但是却被院子里的老人告知,余淼的大伯余松早在两年前车祸去世,而他们住的那套房也被余淼的大伯母低价转手了。
至于余淼。
有的人不确定地说:“那姑娘好像考上大学了吧。”
也有的人言语确凿地说:“什么啊,她高考都没去,不知道跑去哪里鬼混了。小时候我就觉得她不像个正经女孩,迟早要走歪路。”
蒋易帆觉得他们都在胡说八道。
他一个字都不信。
但他也因此彻底没了余淼的消息。
蒋易帆的喉结微不可见地上下动了动。
幸好,他们还是再见面了。
余淼被他握着手打量了好一会,有点不自在。她感觉手心痒痒的,还有点发烫。
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她不禁开口问道:“怎么了?”
“没事,我就是想看仔细些,免得漏掉了哪里。” 蒋易帆回过神,将碘伏倒在棉签上,动作温柔地擦涂着余淼手背上的伤口。
冰凉的触感传来,余淼手指尖不自觉地缩了缩。
但不是因为疼痛。
事实上,自从开始打拳后,受伤对于余淼来说,便是家常便饭的事情。
她从小就不爱喊疼。
毕竟疼痛嘛,忍着忍着就习惯了。
涂药就更别提了,余淼早就对酒精或者碘伏接触皮肤时产生的辛辣无感了。
但是这一次,好像和以往不太一样。
至于哪里不一样。
余淼也说不出。
蒋易帆的动作老练又果决。
很快,余淼另一只手的伤口也被处理完毕。
余淼缩回手,带着些许不好意思地说道:“谢谢。”
蒋易帆看着眼前这个鼓着嘴给手背吹气,莫名有些傻气的姑娘,勾了勾唇:“不客气。”
——
余淼住的地方就在药店附近,蒋易帆拐了个弯就到了。
两人告别后,余淼快步走进小区。
\"喵~\"
快到家楼下时,余淼突然听到一声软软的猫叫声。
“阿强~是你吗?”余淼停下脚步,一边判断着声音的来源,一边悄声问道。
很快,像是在回答她的问题一样,在一辆车的车胎后头,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探出来,与她对视。
这是一只通体雪白的梨花猫。
一双茶色大眼,在夜色中的映衬下泛出淡淡的绿光。
“阿强!好久不见!”余淼小声惊呼道。
余淼第一次在小区里见到阿强的时候,阿强全身脏兮兮的,瘦骨嶙峋。
余淼连着喂了几天,等小猫戒备心降低后,余淼就带她去附近的宠物医院做了全套检查。
医生告诉她,小猫已经有半个多月的身孕了。
余淼给她起名“阿强”。
希望她能像自己一样身强体壮,平平安安生下猫宝宝们。
阿强喜不喜欢这个名字不知道,余淼很喜欢。
余淼朴实的愿望没有落空。
阿强领着余淼走了一小段路,最后在一辆满是灰的僵尸车前停下。
余淼蹲下身子,歪头定睛一看。
车底下是五只看起来刚出生没几天的小奶猫。身上的花色余淼暂时看不太清,因为太黑了。
他们从车底纷纷探出小脑袋,睁着迷蒙的双眼看着她。
整整齐齐的样子像是给车底盘边缘绣上了一串毛茸茸的绣球。
余淼满眼惊喜地扭头看向身旁的阿强:“阿强,你做妈妈了耶!太好了!”
阿强再次软绵绵地“喵”了一声,眼低有满满的骄傲。
余淼伸出手。
阿强顺从地依偎进余淼的掌心,蹭了蹭。
“不好意思呀,今晚我回来晚了。”余淼一脸抱歉地挠了挠阿强的下巴,柔声说道。她把肩后的运动背包一侧拉开,摸出一盒猫粮。
她的运动包里平时总会备着两三罐猫粮。
余淼将罐头打开,放在阿强面前:“阿强你多吃点,这样奶水才充足。”
罐头香味溢出,阿强俯下身子,伸出舌头优雅地吃起来,而小奶猫们则在一旁,一会打量下吃得正香的妈妈,一会转头打量下余淼。
余淼就这样耐心地等阿强吃完整个罐头。
阿强吃完后,满意地用尾巴勾着余淼小腿,转了两圈,以示感谢。
余淼这才默默她的脑袋,与她告别。
——
余淼住在五楼。
她蹑手蹑脚地慢慢爬上楼,生怕脚步声太大,吵到楼下的邻居们。
这个小区里头住的基本都是老头老太太们,作息特别健康。
轻轻转动门锁,咔哒一声后,老旧的铁门被缓缓拉开,发出刺耳的惨叫声。
余淼倒抽一口冷气。
希望室友董倩不会被吵醒。
董倩没睡。
余淼轻手轻脚地路过客厅时,听到董倩房间内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声。
余淼默然。
董倩应该是又和男友分手了。
董倩那个男友余淼也远远见过好几次,开了辆破旧的桑塔纳,一年四季都穿着衬衫打着领带,据董倩说好像是干房屋中介的,而董倩住这就是他推荐的。
长得是挺秀气的,但余淼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他眉宇间有股怎么也散不去的阴骘。
余淼刚住进来那段时间,董倩和男朋友的感情好像还不错。
但从这个月开始,他俩就频繁吵架。
余淼基本每周都能听到两三次董倩打着电话暴躁地大喊分手的尖叫声。
深夜上厕所也总能听到董倩屋里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要是在一起这么痛苦,为什么不干脆分开呢?
搞不懂。
余淼摇着头叹了口气,走进自己房间,打开灯。
这屋是半年前余淼来京师,林飞兰托朋友帮忙找的。
离俱乐部很近,走路十分钟就到。
余淼对住的没啥讲究,有张床她就很满意了,因此就直接定了下来。
她的私人物件本身就不多,再加上根本没有买买买的习惯,住了半年,屋里除了房东留下的家具,就没其他的了,显得特别空旷。
董倩进来看过几次,每次都惊叹不已:“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极简风吗?也泰裤辣!”
余淼一开始不清楚极简风是什么。
直到后来见识过董倩房间的杂乱无章后,她就一下子明白极简风的意思了。
余淼拿起手机,给蒋易帆发了个消息:【已到。】
蒋易帆没回。
应该是还在开车吧,余淼心想。
放下手机,余淼从抽屉了拿了换洗衣服,走进浴室。
开花洒前,她冷不丁地回忆起今晚下车后蒋易帆让她尽量别沾水的嘱咐。
余淼眨眨眼,重新穿上衣服,摸到厨房,从柜子里头翻出盒一次性手套。接着,她又从冰箱里把捆青菜上的橡皮筋取下来。
最后,余淼戴着自己别出心裁想出来的自制防水手套,美滋滋地洗起澡。
不愧是我。
她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
十分钟后。
余淼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划开手机。
蒋易帆:【我也回到家了。】
蒋易帆:【要是洗澡了话记得洗完后再用酒精或者碘伏擦拭下伤口,涂一点我给你的药膏。】
药膏?
哦,蒋易帆好像是有塞给她一条长条状的小盒子。
好像叫什么罗星软膏来着。
算了……
她今晚好累。
余淼决定意念上接受蒋易帆的心意,至于行动上……
嗯,明天再说吧。
叮,又有一条新信息。
蒋易帆:【早点睡,晚安。】
余淼:……
她压下心里突然升起的一丝心虚,回了句:【晚安,明天见。】
蒋易帆秒回了个表情包,是一只小兔子钻进被窝盖好被子的动图。
余淼勾唇一笑,点了个“添加该表情包”。
将手机连上充电线后,余淼也躺上床。
她习惯了早睡,虽然今晚喝了点咖啡,但一点儿也不妨碍她一沾枕头便沉沉睡去。
她轻放在被子上的双手,散发着淡淡的药香味。
就在余淼进入梦乡的同一时刻,互联网上,一场舆论风波正悄然酝酿着。
作者有话要说:亲自演示什么叫“口嫌体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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