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柔一行回去时娟娘已经醒了,正坐在树下纳凉。
“怎么这么高兴?”连娟娘都看出她的好心情了。
“遇见了隔壁的言画师。”紫槿嘴快说道。
娟娘若有所思地看了善柔一眼,让紫槿去车里取些水果过来。支走了紫槿,她才拉着善柔地手一下又一下的轻抚着。
“婚姻大事讲究门当户对,以咱们家的门楣,画师不合适。”
善柔诧异地问:“商人配画师,难道不是天作之合?”
娟娘顿了顿:“咱们是簪缨世家。”
这是善柔第一次听她提起家世,面色平和,没有悲戚,眼里还绽放着异彩。
她的外祖父是当代大儒,门生遍布天下,外祖母出自元城林氏,舅舅是龙城知州……
“原来外祖父这么厉害啊!”善柔啧啧称叹,有这么厉害的家族,他们却被迫背井离乡,能迫害他们的只有皇族了。
“那我们可以……”投奔他们吗?她想问。
娟娘却摇了摇头:“不能牵连他们。”却知道即使不去投奔,他们也必被牵连了,却不至于有性命之忧,只是日子必然不好过。
善柔稍微一想便想通了这些事,紧紧握着她的手。
“可是言画师他……”她还是想为言彧美言几句,却被娟娘打断了。
“你最好想都不要有这个想法,你不知道,世俗的眼光会把人压死。”
这个时代,画师只是贵人们的玩物,所以言彧才会轻易被驱逐,想到这里,善柔忽然有点儿难过,又有点儿心疼他,却不敢忤逆娟娘,只能听话地点点头,再不敢在她面前再提起言彧,傍晚的时候一起回了家,只是兴趣远不如来时高,神色有些郁郁,娟娘看在眼里,却铁了心不许她再跟言彧来往。
虽然这件事不如人意,但是也有让善柔开心的事,那就是自从听到定北王称帝时起,娟娘的精神越来越好,脸上也多了笑容,偶尔会讲些家里的事,唯独对爹爹绝口不提。她偶尔问上一句,也被她用别的事情岔开了。
她越这样,善柔越发觉得,她的爹,一定也是声名显赫的大人物。
娘不告诉她,只是为了给她一个天大的惊喜。
善柔这样的憧憬着,日子过得飞快,很快就到了花夕节。
花夕节是除了过年外三合镇最盛大的节日了,这天所有人都会穿上节日的盛装,成群结队的去郊外花夕庙上香,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全家康健平安,后来又有人求子求姻缘,慢慢地便有了什么心愿便过来求一求,花夕庙俨然成了诸事皆可求的神庙。
因花夕庙前有一片四季不败的芙蓉花田,年轻的男女如果有心仪的对象,便会摘一朵芙蓉花送给对方,对方如果接受了他们的心意,便将芙蓉花簪到发间,送花的人第二日便可差媒人上门求亲。若是不接受也不会将花扔掉,而是会拿在手里,当天晚上看看谁手里的花束越大就知道谁的倾慕者最多,那个人就会被评为花夕节的花清使。
三合镇有句俗语:“两年花清使,皇帝也不换。”可见花清使被追捧的程度。去年的花清使是苏行元,不知今年会花落谁家?
因为花夕节的活动在郊外举行,因此这一天镇里的生意普遍比较寡淡,善柔便索性关了门,放了伙计们一天假,她也带着娟娘和哲儿去凑热闹。
三人去了花夕庙,娟娘虔诚地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目许愿。善柔也学着她的样子跪在蒲团上默默许愿,希望她能够早日想起往事,却不知怎地,言彧的脸不期然地闪入脑海,她顿了顿,又许了个愿,只是这个愿她不敢让娟娘知道,否则一定会将她禁足在家。
许愿完毕,善柔睁开眼,发现哲儿也跪在那儿学着她们许愿,等他起身,她不禁逗他:“哲儿许得什么愿啊?”
哲儿一板一眼地回答:“当然是希望花神保佑娘和你身体康健了。”
“怎么没有你啊?”
“你们好,我自然就好了。”哲儿一脸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的表情。
善柔生气地别过脸不看他,哲儿见她生气了,忙拉着她的手轻轻晃了晃,问她:“阿姐许了什么愿?”
“不告诉你!”善柔故意甩开他的手。
哲儿的小手又缠了上来:“你不说我也知道。”
善柔好奇地转过头:“是什么?”
“肯定是将来生一个像我这么乖巧的宝宝,像他舅舅我一样优秀!”哲儿小大人儿一样说道,这些日子他总听她们两个讨论嫁人生子这些事,自然就想到了这些。
善柔不禁好笑,捏了捏他的脸:“人不大,想得倒不少,不过,你想错了!”
娟娘也被他逗笑了:“看来就连哲儿都想你赶快嫁出去。”
善柔又想到言彧,脸不自觉就热了,如果那人是言彧,嫁人似乎就变成了一件非常美好的事了。
娟娘见她难得害羞了,终于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成就感了。
花夕庙方圆百里都很热闹,有杂耍,有玩的,有吃的,镇上所有的好东西几乎都搬来了这里,吸引了隔壁好几个镇子的人。
娟娘一行人走走逛逛,只逛了半天娟娘和哲儿便累了,见善柔还兴致勃勃的左顾右看,叮嘱了一番她不要随意接受别人的花,又嘱咐紫槿看好她,留下两个护卫之后便带着哲儿回去了。
先前因为要照顾她们两个,善柔都没有尽兴,此时见她们回去了,拉着紫槿专往人最多的地方钻,人最多自然是最热闹的之外。善柔和紫槿两人好不容易挤进人群,里面已经告于段落了,是一个变戏法的男人,他刚变了一群鸽子放了出去。
“再来一个!”善柔喊了一声,周围的人见一个娇俏的小姑娘领头,也跟着附和着:“再来一个。”
男人看了善柔一眼,脸上带着笑:“既然漂亮的小娘子想看,小生便满足了你。”
只见他一只手在空中一抓,手里便出现了一枝花簪,两手交错一下再摊开掌心,花簪已经不见,出现了一对珠花。
善柔惊异地看着他,完全看不出这些东西都是从哪里变出来的。
男人含笑望着她,一只手在她眼前一晃,再一抖,一串红宝石吊坠便出现在她眼前。
围观的人群原本不时爆发出阵阵叫好声,此时见男人只在善柔面前表演,不禁有人愤愤喊了一句:“你莫不是想抢亲不成?”
善柔闻言抬头向那人看去,纳闷地问了一句:“什么抢亲?”
这时她旁边一个老妇人解释道:“抢亲是花夕节最古老的风俗,已经很多年没有抢过了,渐渐便被人忘了。”
善柔这才知道,原来花夕节最古老的风俗是并不是将花送给心上人,而是直接将心上人抢回去一夜春宵,因近百年间边境不睦,人们生活颠沛流离,渐渐便被人遗忘了。
此刻忽然被人提起,人们才想起确实还有这样的风俗,只是近百年都没人抢过亲罢了。
善柔惊了,看着面前的男人发愣,难道他想抢自己?
男人依旧只是盯着她,丝毫不管周围人说了什么,手指一闪,手里便出现了一朵芙蓉花,送到了她的面前。
善柔低头看着那朵芙蓉花,花朵还像刚摘下来般新鲜,她迟疑着开口:“送给我?”
男人微微一笑:“小生第一眼见小娘子便心生倾慕,小娘子可愿跟小生走?”
善柔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
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居然向她求亲了!
周围顿时比刚才还更热闹了几分,叫好的,吹口哨的,声音此起彼伏,听得善柔头都大了。
她茫然四顾,忽然看到言彧正站在对面,他的手里握着好几枝芙蓉花,想来已经有好多女子向他表达爱慕之情了,可是此刻他的脸上是什么表情,为什么阴沉地吓人?
紫槿早得了娟娘的嘱咐,拉了她一把,善柔回过神来,笑靥如花地接过男人的花:“多谢你的花,你的表演很有趣!紫槿,赏!”
紫槿立刻掏出一声碎银放到男人手里。
男人似乎早知是这种结果,也不以为意,笑着将碎银收了:“抢亲也不是不行。”
善柔转身往外走时,就听得他在后面遥遥说了一句。
如此惊世骇俗之事,怎么会是花夕节最古老的风俗?她不禁加快了脚步。
只是她毕竟是小孩儿心性,再遇到更好玩的东西,就把刚才的事情抛之脑后了,拽着紫槿买了很多小玩意儿,又吃了许多好吃的,快日暮时,已经有点儿撑了,手里也收了一小把芙蓉花了,连紫槿和护卫手里都被人塞了几枝芙蓉花。
“真是个疯狂的节日,”她说。
原本以为日落西山,人群会早早散去,没想路上的人不仅没少,反而更多了,早早挂好的彩灯此刻全都被点燃,灯下看美人,另有一番滋味。
此时,善柔才算真正得趣了,在灯海中逛来逛去,忽然看到有个身影异常眼熟,走近了一看,果然是锦儿,她正在一个摊子上挑珠花,而在她不远处,似乎看到了夏掌柜的身影。
善柔悄悄走到锦儿身后,伸出双手捂住她的双眼:“猜猜我是谁?”她故意捏着嗓子问。
只听锦儿轻轻笑了一声:“没想到你还有这般孩子心性,善姑娘。”
善柔无趣地放下手,站在她身边拿起一枝珠花在她头上比了比,说:“我送你啊!”
锦儿虽出身风尘,却端庄娴淑,才情出众,京中的大家闺秀也不过如此,两人一见如故,因她孤身一人,所以一直住在善家,两人情同姐妹。
锦儿也挑了一枝珠花在她头上比了比:“看来今年又得我送你珠花了。”
善柔撇撇嘴,“说得好像去年你送过我一样。”
锦儿顿了顿,去年她还身陷风月之地。
“好锦儿,我错了!”善柔话出口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拽着她的衣袖道歉。
锦儿笑了笑:“如果那时候我们相识,我自然会送。”有些事,不是不提就不存在,她必须自己走出来。
善柔抿唇笑了,两个都不是小气的人,各自为对方挑了一枝珠花戴在头上,因为锦儿喜静,善柔好热闹,两人便分开各自寻开心了,只是善柔走了一会儿回头,果然见夏掌柜又不远不近地跟着锦儿。夏掌柜已经四十多岁了,而且他的为人她是考查过的,她倒不担心他会对锦儿有非分之想,只是觉得两人似乎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关系,夏掌柜倒像是在守护着锦儿一样。
她边走边想,不小心便踩到了人,抬头正要道歉,却发现眼前站着的是苏行元,他的手里握着很大一束芙蓉花,比善柔一行四人加一起还要多。
“还不回去?”苏行元望着她,灯光下,她似乎更妩媚动人了,“不知道有抢亲?”
善柔瞥了一眼他手里的花束,又看看自己手里的,不由地反驳道:“要抢也是先抢你啊,爱慕你的人那么多!”
苏行元嗤了一声:“你不知道从来没有男人被抢,被抢的都是女人吗?”
见她果然被吓住了,慢悠悠又加了一句:“虽然几百年了都没人干过这事了,保不齐今年就又有了。”
没想到真被他一语成谶,因为害怕抢亲,善柔特意和苏行元搭伴同游,却还是被抢了。
其实刚开始都以为那些人是来抢善柔的,就连苏行元都没想到,有一天,居然有人胆敢来抢他。